“五百万,”方浒粗黑的眉挑起来,背也打直了,“我跟许尧臣也是开的这价,可惜,小子不讲信用。老子同他说了,拿不着钱,就都给他抖搂出去,保管叫他身败名裂。”
崔强立时啐他一口,“哟,那我们怎么知道拿了钱就不抖搂了?老家伙,你在成锦可是出了名的无赖,说出来的话,比苍蝇屎还不值钱。”
“没听过句话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钱到手了,我自然是会管妥我这张嘴。”方浒上下观察着厉扬,“区区五百万对你来说……那是毛毛雨吧?”
他话音落地,没半分钟,吴曈拖着俩大箱子来了。
“五百万,一分不少,”厉扬上前欺近一步,“一个字一个字,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钱一到,方浒那张老脸立刻就笑歪了,连带着一边的钟老三都惊得合不上下巴。钟老三松了口气,咂摸着老方到底是有本事,三两下就把钱弄到手了。他心思一转,立刻就想跟方浒分钱,可还没等他拍着酸麻的腿站起来,就被一旁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提溜起来扥走了。和趴地上的胡麻子扔到了一堆,兄弟团聚。
于是,在场除了崔强,都站远了。
“那我就……说了?”方浒搂着钱箱子,鼻子尖往缝隙里使劲地嗅,“真香,这味道——嘿,当初可就是为了这阿堵物,我才收了那孩子——行,我说。他啊,不姓许,姓我老娘本家姓,方,单名一个程字。”
日头沉得狠了,给城市边界抹了一层极淡的橙红,上面压着沉郁的蓝黑色。
许尧臣跟着导航往废船厂开,他扫一眼时间,已经过六点了。
——可方浒一点动静都没,崔强也联系不上了。
不安的情绪冒了头,让许尧臣攥紧方向盘又松开,过路口时险些闯了红灯。
他猛地一踩刹车,车头蹿出一半多,卡在了斑马线上。
背上刷地立起一层薄汗,他下意识往车窗外看,这才发现,临近的车道上,四五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与他并肩停了下来。
“他爸欠债破产,后来自杀死了。他妈让吓成了疯子,在精神病院里关了挺多年。呐,就你旁边姓崔那小子,从前可不是啥好人,他就是追债的,管方程要债。我听说啊,刚开始那会儿,他妈的姘头还给几个钱,后来也让掏干了,就不给了。”
烟头掉在地上,被皮鞋碾碎了。
方浒听见男人平稳却冷情的声音,他问:“十五岁的孩子都淘气,不淘的也不是招人爱的岁数了。乍然当了爹,没人能适应……你打没打过他?”
老东西眼珠子一转,满脸的沟壑只填出奸诈二字。他瞄住了西边一段倒塌的墙,一双脚不老实地蹭着地,“嗐,瞧这话说的,那我一单身汉带个半大娃,哪能不吵几句?就是偶尔教训他两下,油皮都没叫破。”
“放你妈的屁!老畜生!”
崔强忍他半晌了,这会儿一听他放的屁话,青筋都蹦起来了,脑子里往外蹿的净是许尧臣让老畜生吊房梁上打的那情形——
他一个混子,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可方浒这一手着实给他惊着了。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往棚户区跑,只怕哪天许尧臣在那腌臜地方没了命。
崔强攥紧着拳挥了出去,却没料让旁边的男人给架住了。他诧异地顿住,厉扬却撒了手,没解释。
这当口,他忽然想起当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方程十四岁,一千米是他的噩梦。小孩笨得不行,跑一半咣当摔一跤,细皮嫩肉的,稍一碰就是一块淤青,娇气得不行。等放学了,小屁孩扬着他那破皮的下巴,求人姿态是个十足十的少爷,问厉扬把他背到出租车上,多少钱。
叛逆期还没过的少年才不惯他臭毛病,揪着胳膊给他往校门口拎。
结果没料到才拎出去,没等人上车,就让糊了满手眼泪。
这才发现,大夏天的,把人胳膊给掐红了,一把指头印印在上面,怪可怜的。
自那以后,称霸小吃街的面馆少东家才晓得,原来金蛋小少爷贼怕疼,打针都得先嗷嗷叫两声,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矜贵得很。
——连脚崴了上药都要吱哇乱叫的人,让人没命拿皮带抽的时候,该有多怕?
“听说,他右手桡骨折过,你打的。”厉扬慢条斯理地褪了卡在手腕的表,甩手扔给崔强,“肋骨断过,是拜你所赐。其他大小伤就暂且不说了——是,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等下你数数,凑够了,咱这一笔就算先清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方浒让男人的模样给骇住了。他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一样,颤着要跑,膝盖却一软,没跑成。“我、我告诉你啊,法治社会,不兴动私刑了!老子他妈的,老子……哎呦!”
砰!
钢管稳准狠地砸在方浒拽着钱箱的胳膊上,让他一下就撒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