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有些骚动,黄伞从阿各头上移开,两个阿米子(4)扶着她,来到乃古头上的山坡,然后她们退开几步,只留阿各一个人在那儿,掀起厚重的羊毛裙子,露出大腿,怀抱着裙摆蹲下。
她撒尿了,嘘嘘的,尿液顺着松土和蒿草根流下来,要流到乃古身上,他不得已一躲,阿各听见声音,发现了他。
他们离得那样近,赫然对视,两人都瞪大了眼睛。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阿各蹙着眉就要惊叫,但终究是头人的女人吧,她想到她的颜面、她的身份,她这样新婚的年轻夫人,不该有暧昧不明的传言。
乃古也没动,他不想惊动俄罗家那些人,他趴在那儿,趴在阿各的尿液边,看着她,她脸红了,屁股也没顾上擦,紧抿着嘴唇站起来,居高临下把他瞪着,但乃古是那样英俊,没有哪个女人会真对他生气,她也只是把他看了又看,忐忑地走开。
他等她们走远,拍拍泥土站起来,迅速穿过俄罗家的领地,进入底惹家的地盘,在两家疆土的分界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只山鹰,和“三滴血”的传说。
相传螺髻山的祖先是一位少女,十五岁时被一只神鹰的影子遮住,鹰嘴里落下三滴血,一滴打在头顶,穿透了她九层发辫,一滴打在身上,穿透了她九层毡衣,一滴打在下体,穿透了她九层裙褶。
少女因而受孕,生下两个男孩,哥哥叫底惹,弟弟叫俄罗,两兄弟在母胎中就缠斗不休,他们的后代也注定世世为仇。
而乃古,他的祖先只是底惹家从山下抢来的娃子,他身上没有黑色山鹰的血,名字前头也没有彝人神授的姓氏。
走进寨子,和他一样的娃子在四处忙碌,往常他们也忙,但不像现在,急急惶惶,东翻西找。
“喂,乃古!”背后有人叫,他转回头,是大管家,披着察尔瓦抽着旱烟袋,指着下山的方向,“头人的猫丢了,去找。”
头人的猫叫荷包,是三年前火把节跳朵洛荷(5)时,装在三角荷包里带上山的,当时给了卖猫的汉人一两金子。
乃古很饿,大半天没吃过一口东西:“头人还好吗?”
猫是有灵的牲畜,身上挂着主人灵魂的边角,猫丢了,主人据说会生一场大病,大管家拿烟袋锅指了指主屋:“闭门歇着呢。”
那是一间高大的土墙房,顶着寨子里唯一一片青瓦,门口有大大小小三条狗,烧火的烟从烟筒里袅袅而出。
“还等啥子,”大管家不高兴地催促,“快去嘛!”
乃古只好转身,走向来时的路,边走,边回头瞥着头人的屋,那个人在里头,初始设定描述他温和、沉稳,可惜眼下还见不到。
荷包是只大花猫,金黄色,一身神气的细条纹,从小被寨里养着,按说跑不远,乃古把底惹家整个山头找了一遍,也没找到,甚至没听到一声猫叫,难道……是跑下山了?
抬头看,月亮挂在树梢头,前面穿过一片马桑树林就是俄罗家的地盘,他肚子咕咕叫,吞一口口水充饥,硬是冲下去。
林子里照得见月光,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他把长砍刀从背上拖出来,掂在手里轻轻地叫:“荷包……荷包!”
没一会儿,前头不知道哪棵树后头,有人应了一声:“哎!”
乃古立刻哈下腰,把刀握紧,专注地盯着那团漆黑,对方和他一样没点火,显然,在这片交界地的土林子,双方都很谨慎。
“哪个!”他喊,不躲,晃着刀,一点点往声音的方向蹭,这不是一般人的策略,只有杀惯人的勇士,才敢这样无畏。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敢上来,被愚蠢的男子气概驱使着,从树后现身,宽裤脚,是俄罗家的人,裤腿很短,只过膝盖,是白骨头。
乃古扫视一通,把刀刃朝向他,两手推着,这么就要上去,右手边斜后侧突然响起踏碎枯枝的声音,闯了这么多年林子,他立刻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人!
不用确认,甚至不用看一眼,他调头就跑,一支箭似的,直直从林间穿过。俄罗家的人追上来,两个,听脚步,仍然是一左一右分两路,一个离得近些,另一个慢很多,乃古脑筋一转,朝南转弯,那边有一连串阶梯似的土坡。
他这样狂奔,让俄罗家的人把他小瞧了,嘲弄着,打起赶羊的哨子。
乃古渐渐放慢速度,等快的那个追上来,土坡到了,他一个接一个往下跳,一连跳了四五个,追的人越来越躁,跳得也熟,想都不想就往下扑,这时乃古一个转身,横刀架起,噗嗤一声,热腾腾的血就糊了满脸。
尸体打着翻儿跌下去,乃古片刻不等,返身就往上窜,等他跳上坡顶,慢的那个才来,看见他,先是一怔,等意识到他脸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血,已经晚了,背过身想跑,被乃古一刀劈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