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对他粲然而笑。
赫尔墨斯有些庆幸他手里还握着双蛇杖。他感觉自己必须抓住什么,否则站不太稳,像喝了太多神酒。根本不需要再添加什么人性,潘多拉只需要笑一笑,哪怕是普罗米修斯都未必能将她挡在门外。带她来这里完全是多此一举,毫无必要,他在干什么?赫尔墨斯不禁这么想。那股恶寒又在背后蠢蠢欲动。
半是为了转开潘多拉的注意力,他随口问:“这里的东西你都认得出来?”
“那是杏仁树,旁边更矮一点的是月桂,刚刚飞过的是云雀……”潘多拉就开始认认真真地报出周围每一样动植物的名字,无一差错。
只有在至福乐原特有的几种仙草上,她卡住了。赫尔墨斯便耐心地将名字和名称由来介绍给她听。潘多拉听得很认真。赫尔墨斯想要苦笑。雅典娜授予潘多拉人间动植物的知识,却避开神明栖息处特有的奇花异草,这不会是偶然。
穿过小树林后,潘多拉眼前豁然开朗。
“那就是村庄,”她看着不远处的石头房屋聚落,将脑海中浮现的解释轻声念出来,“凡人就住在那样的地方。所以那些就是--人?”
他们的形体与她、还有诸神都有相似之处,有男有女,或是三两在田野间漫步,另有一些聚在村庄入口的空地互相交谈。
潘多拉站在树下观察了很久,她以目光追着一位位居民的身影。而他们就像看不到她和赫尔墨斯似的,即便循着陌上小路走来,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毫无反应。潘多拉好像从观察居民中汲取了养分,没过多久,自我主张又强了一些,突然宣布说:“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赫尔墨斯没有出声,只陪着她站在原地。
直到日头开始下沉,潘多拉终于打破沉默:“可是……我知道的凡人不是那样的。”
赫尔墨斯探究地多看了她一眼,尤其是她平静的眉眼。大概是接受了灰瞳的雅典娜祝福的缘故,她的双眸也呈现灰色。不仅是人世万物,这双眼睛让她能够辨认出人类无法看见的一些特质。
他沉默太久,她对自己的判断变得不那么自信,动摇地咬住了下唇。
“你没有看错。严格来说,这里的居民都不是凡人。半神、英雄、被神钟爱的凡人,他们死后都会在至福乐原继续生活下去。”
顾名思义,这片被水域温柔环绕的平坦列岛永远富足安宁。这里没有季节更迭,树木常青,春夏的鲜花与秋季的麦穗始终同时饱满绽放。
“死后……”潘多拉轻声重复,“凡人都会死。”
顿了顿,她看向赫尔墨斯:“而您是神明,与死亡无缘者。”
他颔首,在与潘多拉对视时惊觉她身上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只是在伊利西昂行走了一段时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还有住民的行动,她的精神就快速成长着。不论是神色还是措辞,初初踏上土地时的那份稚拙已经几乎不见踪迹。速度快得可怖。
众神的杰作原本就不需要太多教导。
不论是他带她来这里的行为,还是他,都无疑是多余的。
赫尔墨斯忽然想立刻逃走。他不至于无法察觉自己的异常。潘多拉有她的使命,而他也有无法违背的誓言。现在还来得及。但他又感到无处可逃。哪怕他脚上的神靴能让他比谁都更快地抵达远方,既然潘多拉在这里,那又有什么用呢?
见赫尔墨斯不语,潘多拉便看向西边天空,轻轻继续念出自然而然滑到舌尖的常识:
“到处都是神明。土地是盖亚,天空是乌拉诺斯。日落是赫利俄斯驾驶的日车抵达这一天的终点,再过一会儿,塞勒涅就会手持火炬、操控着月亮的车架飞驰而来。他们都是许珀里翁与忒亚之子,大地女神盖亚与天王乌拉诺斯的子孙。”
她停住,侧头思考了片刻,不明白这些与神明有关的知识与她有什么关系。
“赫尔墨斯,”她突然呼唤众神信使的名字,和信徒不一样,没有带长串的赞美前缀,不知该说是无畏还是单纯地无所谓,“我有个疑问。”
“你说。”
她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才抬起头看向他,脸颊和眼睛在流动的夕照中发光:“我是什么?”
不等赫尔墨斯回答,她又来一个问题:“我是人吗?”
这问更容易回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