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

她自然没有异议。等他们离开地面之后,她才忽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和从噩梦里惊醒那时不一样,她是有意识地、主动地与他亲近。

有那么须臾,赫尔墨斯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与水星一样飞速运转的思绪停滞了。纤细又温暖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柔软的发丝蹭过皮肤,若有似无的痒--他只知道这些。

他几乎立刻回过神,垂眸看她,虽然脸上依旧笑笑的,语气故意带绵软的刺:“不用那么扒着我,你也不会掉下去。”

潘多拉颤抖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臂,僵硬地在他臂弯里缩成一团。浑似被冤枉的小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敢辩驳,可怜兮兮。

赫尔墨斯随即意识到,她并不在诱惑他。她可能只是觉得日落时分的风有些冷,便理所当然地向他寻求庇护。

也不管神明的怀抱并不是什么取暖的佳处。

赫尔墨斯感到自己应该解释几句,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她掠过被忧郁黄昏笼罩的田野和树林。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对潘多拉不客气。她不假思索的依赖能唤起他稀薄的愧疚心,令他心虚。他因而狡猾地希望她多畏惧他一点,或是干脆学会排斥他。那样之后他会更好过。

回小丘的短短路途,谁都没再开口。

潘多拉不敢再打量神使的脸,始终低着头。在她献上那块石头之后,赫尔墨斯的态度就变了。也许她触犯了什么忌讳。那样的话,他没有惩罚她已经是万分的仁慈。触怒神明是不需教导的禁忌。

她咬住嘴唇,因为揪住胸口的酸涩情绪又往里蜷缩一点。她还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她不喜欢赫尔墨斯这样,即便她模模糊糊地明白,她不能要求他什么。

汹涌的热流冲上鼻尖和眼眶,潘多拉眨眨眼,用手背碰了一下脸颊,竟然摸到温热的水渍。这就是眼泪?她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停不下来。

赫尔墨斯也察觉了。潘多拉忽然比刚才要抖得厉害,脸像要埋进胸口。

他立刻加速向橄榄树环合的门庭降落,靴子还没沾地,就急忙侧下去确认潘多拉的表情。水光斑驳的脸颊还有露骨地避开他的视线竟然如此可怖。赫尔墨斯僵住半晌,才想起说些动听的话安抚她的情绪。

他只是在开玩笑揶揄她,没有别的意思。他没有发怒也没有不高兴。和那块石头没有关系。只是突然想起了身上的另一桩任务走神了才没顾上和她说话。诸如此类。神明不会道歉,但这已经是和致歉最接近的表态了。

赫尔墨斯听着自己吐出连串的蠢话,类似的情形他目睹过很多次,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是荒谬。但他无计可施。只要她依旧固执地低眉垂目,他就是被吊在蛛丝上晃荡的小虫,只能等网自己松开,越挣扎越徒劳。

潘多拉其实已经哭停了。但她无端觉得,还是继续低着头比较好。

有不存在的声音在耳畔轻声细语,引导她沉默,任由赫尔墨斯拉着她往神祠后走,就是不看他一眼。

当他松开她走到一边去,潘多拉有些慌张。她也不是有意要做什么,只是因为不喜欢赫尔墨斯对她那样说话,就顺势应着难以言喻的感觉行动。让她意外的是,他的反应居然和她设想得相差无几。

噼啪的数声细响,她应声抬起头,看见祭坛上生起小小的火堆。火焰之上悬着一口小锅,里面有什么正噗噗地煮沸,散发出微甜的香气。不知道赫尔墨斯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一切的。

被情绪粗暴地撇在一边的饥饿感又回来了。

“可以吃了。”赫尔墨斯将锅中的东西盛在一个陶碗里,撒上些许香草碎。香气顿时变得愈发诱人。

潘多拉舔了舔嘴唇,按住再次不安分起来的肚子,乖乖地走到他身边。

四目相对。

赫尔墨斯擅长含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潘多拉的脸颊有些发烫。是被食物香气吸引过来的不好意思,还有别的什么。

热气腾腾的碗和木勺一起递到她面前。她接过,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凑到唇边,她就感觉热度太烫,便反复吹气之后才放入口中。

略带稠度的浆液滑过舌面,潘多拉惊异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