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点亮赫尔墨斯的脸容。他喃喃地道谢,语声还在金色殿堂回荡,身影已然消失。
他自奥林波斯之巅直接降入通往冥府的幽壑。
金杖在手,众的信使顺畅无阻,一头扎入哈得斯统御的阴冷迷雾之国,径直奔往阿刻戎河边。
尚未落葬的死者之魂无力支付渡河的船费,都会在阿刻戎河畔游荡。
人间浩劫过后,人们开始为不幸殒命的亲朋送行,也因此,青灰色河川之上虚影重叠,数不清的小舟由卡戎引领横渡水波,朝着迷雾深处的金穗花之原前进。而在岸边,举目所见更尽是徘徊的孤独亡魂。灵魂散发的颜色与光泽各不相同,大多数混杂各种颜色,呈现出混沌难言的面貌。
但是赫尔墨斯立刻找到潘多拉。
她太醒目,因为她的灵魂由宙斯的指尖注入躯体,纯粹至极,光晕是雷电般闪耀无垢的白。她没有与其他亡魂一般在阿刻戎水边踟蹰,只是静静地站立,背朝赫尔墨斯所在,眺望着阴暗雾气遮掩的彼方。
赫尔墨斯瞬息间来到她身后,双唇开启,却一时失语。他分不清心头剧烈震荡到疼痛的究竟是重逢的喜悦,还是不堪罪责重负的哀切。
他向熟悉的背影伸手,却又停住。
转过身来看见他时,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真的准备好全盘接受她的怨恨与愤恚吗?
极为罕见地,赫尔墨斯品尝到怯意的滋味。他随即想。即便她对他的注视中只剩下憎恨,比起永远无法四目相对,那也是仁慈的刑罚。
于是他轻轻地碰一下潘多拉灵体的肩膀。
她回转身,与他面对面。
赫尔墨斯担忧的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潘多拉望着他,向他微微一笑。也许因为她处于灵体状态,那笑容愈显虚幻,像是某个经年累月都无法忘怀的梦境之中所见,想要以记忆捕捉就会溜走,只是贪婪注视反而驻留。
于是,赫尔墨斯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瞳略微失焦。
潘多拉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澄澈坦荡,打量他的模样漏出一些好奇。
好奇?
赫尔墨斯悚然回。
“请问,您认识我吗?”潘多拉歉然垂下眼眸,轻轻地说,“但对不起,我已经喝下莱瑟河的遗忘之水,忘却生前的所有事。”
赫尔墨斯不禁倒退半步。
离开奥林波斯时的满腔欢喜散尽,纵然使的披风自肩头垂落,他只觉得寒冷。
无波的绝望笼罩他,他知道一切都完。
死者向船夫卡戎支付一个银币,从他手中接过盛放莱瑟之水的杯盏,一饮而尽抛下过往,而后渡过阿刻戎。而一旦直接饮下徐徐蜿蜒流淌于冥界的遗忘之水,死亡的气息就会渗透灵魂,带来无可逆转的平静,也彻底剥夺亡魂离开冥界的机会。
他无法再将潘多拉带回奥林波斯。只要离开死的领域,她的灵魂就会如同日车来到正午高空时万物的影子,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