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俄涅洛伊

气氛糟透了。

赫尔墨斯怔怔看着她,无措中透出一丝纯然的困惑。

让她得以与少年赫尔墨斯轻松相处的错位感忽然令潘多拉难以忍受。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腔好意。在她心脏向上、喉咙深处向下的地方剧烈颤抖的那团情绪无处发泄。那个时候她经历了什么,她至今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她靠着一个代价未知的奇迹扭转命运的轨迹,在卡俄斯中消融再重组,在海边死去而后复活。她收集并驾驭毁灭与灾祸的力量,理应已然跨越了恐惧。然而此刻潘多拉才忽然意识到,并没有。

她只是没有碰上合适的听众。

只能是赫尔墨斯。但不是这个。

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不会明白。

“你要去哪?”

潘多拉起身迈步,没头:“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身后没有传来足音,但她猛地头的时候,赫尔墨斯果然悄无声息地跟在两步外。她有些脱力,轻轻说:“我需要独处。等我平静下来我就火堆边找你。”

赫尔墨斯伫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哪句话说错了?”察觉口气太过强硬,他又放缓声调说:“你不告诉我……下次我又会无意说错话。”

“不是你的错,”潘多拉疲倦地阖目,“我只是想起一些事……呼唤你的符号我记住了,谢谢你愿意教我。”

赫尔墨斯瞳仁一缩,随即紧紧抿住嘴唇,好像要借此封住想说的话。

她扯了扯嘴角,背过身沿着水岸走出几步,再度被话语声绊住。

“我不会问你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但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然而只有欲盖弥彰,“我和他不一样。”

“赫尔墨斯……”她身,想要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她的表情反而激得他发抖,他迈开步子缩小与她的距离,几近执拗地将刚才没能说完的话认真地一个词一个词吐出:“你大概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你需要的时候,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赶到你身旁。”

潘多拉哑然,只笑了笑便转过身去。

这次赫尔墨斯直接拉住她:“潘多拉……”

肌肤相触那瞬间她的僵硬骗不过彼此。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绿眸中蹿起微小而冰冷的火焰:“我不在开玩笑,也没有用花言巧语糊弄你,但你不相信我。”

不是质问,是陈述的语气。

她没有试图挣脱,那只会激怒他。她实在没有和他争吵的力气。但对着比记忆中要更青涩的熟悉面孔,真心话还是从平静表面的缝隙中漏出来:

“我相信你说的话没有作伪。我相信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尽力来找我。只是,”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只是有些时候,事态会失控,命运作梗,即便是神明、即便是万神之王宙斯的孩子也会无能为力。”

赫尔墨斯嘴唇微分,像要反驳。

他要说什么她都猜得到。他多骄傲,可又有谁能责怪他骄傲?只要是神明,难免都会感到自己无所不能。

潘多拉凑过去,与他贴了贴嘴唇,像水鸟点过波尖,一触即离,荡开的波纹却阵阵。

赫尔墨斯震惊之下,松弛了拉着她的手指。

她就退了半步:“那种时候,即便你没能遵守承诺,我也无法责怪你。只是牵着我的那根线在命运女神手里绕了个弯,令我恰好遭逢不幸。”

语毕,她不再看他,俯身捧起湖水泼到脸上,将那些意外冒头的情绪再度分割出去、装进盒子里封存。会对这个赫尔墨斯说出这番话足见她也根本算不上冷静。

赫尔墨斯蹙着眉思索,眸光闪烁,忽然分神抬头。一头神鹰在上空盘旋,清啸着降落到他臂上--这是宙斯在人间传递消息时的化身。

“在迈锡尼属于天后的林地之上,百眼巨人阿尔戈斯正看守着一头可怜的母牛,令她不得安宁。我儿赫尔墨斯,立刻乘风赶往迈锡尼,放那头纯白的母牛自由。我允许你杀死那可憎可怖、不眠不休的看守。”

赫尔墨斯垂眸应下:“我会尽快赶去。”

神鹰展翅起飞,很快消失在苍穹高处。

他再头,湖边已然空无一人。只在潘多拉刚才俯身汲水的位置,还有三两道未来得及抚平的涟漪。

“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