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药水,潘多拉终于不再是巨人了。但完全称不上恢复原状,她的身体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身上的裙子忽然变得松松垮垮,原本过膝的裙子长到了小腿肚下。再往湖面一照,她才发现自己不仅仅是缩小摆脱了蛋糕的巨大效果,直接回到了十年前的十五六岁少女面貌。
喵洛斯竖起尾巴,满意地左右晃了好几下:“欢迎回来,潘多拉。”
“我……”脑子里突然多了许多回忆,躯体也回到过去的状态,潘多拉整个人都有点发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怔然看向手中与她一起变大变小的药水瓶子。
贴在外壁的标签里侧也写了字,但此前被深色的药水完全隐藏了。因为贴着瓶身这侧氧化的程度较轻,即便透过玻璃看去,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rememberme记着我。
在她理解这句话之前,滚烫的泪意就冲上了眼眶。
来不及穿上袜子,往变得不合脚的鞋子里一踩,她奔跑起来。
刚刚跨一步就能抵达的深红砖房突然变得那么遥远,它伫立在长长的坡道尽头,耐心地等着潘多拉踉跄地冲上坡。推开铁篱笆小门,她穿过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幼苗的花圃,拾阶而上,来到房子正门前。
她扶着有日晒痕迹的门柱喘息片刻,站直反手抹了一把额际的薄汗,拎起门环叩了两下。金属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宛如她忽然变得响亮而急促的心跳。
无人应门。
潘多拉立时有些慌乱,随手推了一下,大门竟然吱呀向内打开。
她下意识揪住裙摆,缓缓跨过门槛走进去。
昏暗窄小的门厅通向一间会客厅似的房间,但已经看不出原貌--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着各种各样的箱盒,往盖子半开的那些一瞥便看见里面装的东西,从狂欢节面具、仿古餐具到玻璃弹珠什么都有。比起会客厅更像仓库,又或者经营不善的古董店。就和疯帽子描述得一样。
明明是第一次踏足这里,潘多拉却立刻知道走廊的哪扇门通向哪个房间,门后的房间里面都有什么。因为在旅途中,疯帽子向她描述过太多次。
她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知道他家长什么样是什么内部构造有什么用,青年就笑眯眯地回答:“这样你真的来做客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我的迷宫屋里迷路了。”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站在她的肩上,往她的耳畔补充:“这可是只有我最亲爱的伙伴才能享有的特殊待遇。”不知道究竟要怪他说的话还是洒落耳垂颈侧的吐息,总之那一刻潘多拉心跳得厉害。那时她模模糊糊地想,真的会有人喜欢比森林最高的树还要高大的怪女孩么。可他是疯帽子呀。
她本该铭记的不止这一个闪光的瞬间。还有许多许多。比如在等待赫卡忒调配药水的时候,疯帽子与她约定,等她恢复正常的体型,她就可以到他那里做客,也叫上其他人,大家一起在旅途最后喝一杯美味的茶,那是故事团圆结局该有的场景。但是这个约定没能实现。而当她离开这里,她竟然将这些事、甚至疯帽子一并忘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因此,当墙角的座钟即将指向下午六点时,内部机械零件转动的声响分外清晰。潘多拉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
疯帽子为了救她被指控谋杀时间。时间诅咒了疯帽子:他永远无法抵达下午茶开始的六点。
距离分针再次倒转还有最后几分钟。她迟到了吗?
“疯帽子?你在哪里?!有人吗?”潘多拉提着裙摆转进厨房。炉子上的铜水壶还是温的,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司康饼的香气。可是不见人影。
她不假思索折进一边的走廊,推开通往屋后花园的小门。下台阶时她踩到裙摆,太大的鞋子跟部重心不稳,她险些脸朝下摔倒在青草地上。
抬起头,她看见了一张铺着菱格桌布的长餐桌,足足可以容纳十多人,但豪华到夸张的全套茶具餐具和食物都挤在一头。有个人站在桌首,弯腰认真摆弄银餐具,全神贯注的,喃喃自语地纠结着究竟要把餐巾放在刀叉勺下面还是上面、滤茶器放在左手还是右手边。他的动作忽然停下。潘多拉以为他察觉了响动要回头,但他没有。
餐桌一头一步外的世界对他而言好像完全不存在。
“差不多到时间了,真令人期待。”
穿长大衣戴礼帽的青年直起身,左手拇指食指拈拢,就像捏着一株小雏菊,而他的另一手则拔着不存在的花瓣,口中念谜语似地伴随动作低语:“她会来,她不会来,她会来,她不会来,她--”
潘多拉手撑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他的视野。
“疯帽子……赫尔墨斯!”
同一时刻,不管是屋子里的座钟挂钟,还是疯帽子马甲口袋里的怀表,它们的时针分针绷直成一条竖线。时间抵达了晚六时,不再逆时针倒退,而是继续向前。屋子里的座钟敲响,缓慢悠长的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