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蹙眉问:“救回来没有?”
皇后道:“好在发现得早,命救回来了,只是脖颈肿得不成样子。这两日孟云岫一直说不出话,太医看了说,嗓子一定会受损,就算日后能说话,嗓音也会嘶哑难听,以前那把好声音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这于蕊儿无异于以口舌杀人,其心可诛!”皇帝忿忿道,又问皇后,“太子妃和太子如何处罚她?”
“难就难在这里。”皇后轻叹一声,“太子妃这两日一直守着孟云岫,以泪洗面,别人问她如何处罚于蕊儿,她只是冷冷地说:‘请殿下处分。’而那于蕊儿早已跑到太子跟前痛哭流涕,反复诉说陪伴太子多年的经历,抓住太子袍裾苦苦哀求。太子一向仁厚心软,若要重罚也狠不下这心,便派人把于蕊儿送去交给魏宫正,请宫正处罚。而魏宫正也十分为难,罚轻了怕难平太子妃怨气,罚重了怕太子不悦,所以来向我请示……”
皇帝了然:“你的顾虑与魏宫正一样,何况涉及东宫,你也不好做主。”
皇后赧然低首:“妾无能,但求官家圣裁。”
皇帝道:“这类事,若依宫中惯例,只须将于蕊儿逐出宫,勒令出家,做女冠。”
皇后迟疑,默然不应,显然认为这并非合适的方案。
蒖蒖见状,轻声对皇帝道:“官家,恕奴直言,奴记得上次女史郝锦言陷害冯典膳后,宫正想把郝锦言等人逐出宫做女冠,太子阻止了,说逐出宫即可,不必勒令出家,毁其一生。太子与郝锦言等人素不相识,都不忍见她们出家,何况是服侍他十年的宫人。”
皇后亦道:“是呀,若官家如此处置,太子纵不反对,心里也必不好受,恐生怨气。”
“只逐出宫不让她出家?”皇帝很快恼火地否决了这个方案,“那不是便宜她了!不行不行。”
第八章 梦魇
林泓近来异常疲惫。聚景园寝殿竣工在望,细节却还有颇多需要推敲处,林泓每夜均挑灯看图纸,冥思苦想。而册礼宴会的看盘也是一大不易完成的任务,除了每日教授翰林司内侍,那株需要他凭空创造的苍松古树更是令他耗尽心力与体力。先描绘出心中理想的树形,再在御苑园丁提供的树枝树桩中精挑细选,用木工工具处理粗枝,较细的枝条曼妙的线条却通常是他一枝枝徒手弯折而成。纵有学徒帮手,但一看他们处理得不合心意,少不得又自己重做一遍。他做事一向力求完美,设计好的枝条就算别人赞不绝口,他也会默默反复端详,看到自觉有缺憾处,又一遍遍修改,一日面对苍松往往会站着劳作六七个时辰,其间甚至不愿停下来饮水进食,而夜晚改完聚景园图纸后,可供睡眠的时间便不足两个时辰了。
如此多日,人颇憔悴。这天如常在大庆殿东庑拼接树枝,忽感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在旁观看他创作的入内都知张知北忙出手相扶,见他面色苍白,眼周青黑,当即唤来几名小黄门,让他们送宣义郎去翰林医官院。
见张都知派人送来,翰林医官院亦不敢怠慢,立即请出郭思齐为林泓诊断。郭太医望闻问切一番,确定是疲劳所致,嘱咐林泓暂且在医官院内休息,今日勿再劳作,又让韩素问为林泓按摩头部及肩颈。片刻后林泓缓过神来,韩素问见他面色转好,笑着建议他去堂中闻闻香,品品茶。
那医官院堂中窗明几净,博山炉里飘逸而出的香气以龙脑为主,令人耳目清明。林泓缓步入内,在韩素问的介绍下开始仰视堂中所悬的历代名医画像。前面几幅绘着世人耳熟能详的神医,例如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随后是一些国朝国医,大多为翰林医官院的著名医官。
意识到后面那些医官的身份,林泓心跳加速,呼吸又渐趋急促,前行的步伐愈显沉重。将走至最后一幅画像前时,他有些踟蹰,但在韩素问热情引导下终于还是继续启步,徐徐朝那最后一名国医走去。
果然是他。那清瘦的面庞,冷峻的神情都与记忆中一样。林泓顿感气血上涌,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开始喘不过气来。
而韩素问浑然未觉,两眼热烈地盯着那幅他心目中神祗的画像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是张云峤张国医,官家最信任的大国医,治好过很多人……非但医术好,估计还成了仙,有事对着画像祈求于他会特别灵验。我每逢考试都要拜他的,可惜上回考试时这厅堂修葺,把名医画像撤下收在库房中,使我不得向他祷告许愿,所以就没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