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诚低身看着她,温言道:“地上寒凉,娘子先起来吧。”
他请她到侧面的椅中坐下,又去收拾她布下的酒器,一壁收一壁说:“梅酒虽甜,饮多了也会醉,浅尝辄止即可,不宜多饮。”
蒖蒖裹紧那件大氅,问他:“这件衣裳,先生一直收着?”
杨子诚道:“那一夜,庄文太子薨后,我整理房中物件时,把这衣裳叠好,想送回他的寝阁,谁知出去门没多久便有人来追杀我,我不及多想,带着大氅就跑,所以这些年来,这衣裳一直在我身边。”
蒖蒖手抚摸着大氅边缘的如意云纹,回想那夜之事,又觉心中阵阵刺痛。少顷,她对杨子诚道:“杨先生,我从浦江回来后,也来这里和你一起种花,好不好?”
“不好。”杨子诚干脆地回答,“我老了,行将就木,这种日子最适合我。而娘子青春年少,还有许多事要做,把大好光阴消磨在这里,庄文太子也不会赞同的。”
顿了顿,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而直面蒖蒖,道:“他喜欢朝气蓬勃、积极做事的你。而且,看看这满园芳菲就知道,他希望生者平安喜乐,都有自己的美满生活。”
见蒖蒖沉默,他又转首看看殿外,和言建议道:“天色不早了,娘子随二大王回去吧,他还在等你。”
蒖蒖站起,除去大氅,捧在手中,问杨子诚:“先生可以让我把这件衣裳带走么?”
杨子诚不答,但微笑着把衣裳自蒖蒖手中轻轻抽走,然后阔步走至殿外,将大氅用烛火点燃,在香炉前焚烧了。
他回首看追过来,盯着焰火一脸惊异的蒖蒖,道:“往事已矣,昔日种种,娘子都让它随这烟火淡去吧。外间阳光和煦,这衣裳,娘子也不需要穿着了。”
蒖蒖双唇轻颤,看着那逐渐消失在火焰中的大氅,不自觉地唤:“殿下……”
“殿下希望你快乐。”杨子诚浅笑道,“无论之前,还是以后。”
见蒖蒖出来,赵皑即上前,请她上车,随自己回去,而这时棂星门外忽然有一青年快步奔来,口中唤着“蒖蒖”。蒖蒖定睛一看,见来者竟是阿澈。
阿澈跑至她面前,道:“公子今日也来祭拜庄文太子,见你来了,便没立即离开,现在在北边河湾亭子中,想请你过去一叙。”
蒖蒖尚未应答,赵皑便先对阿澈道:“男女有别,无事何必多言,徒引人议论。”
阿澈不理他,继续对蒖蒖道:“公子又申请辞官,官家没有应允,只许他告假,休息一段时日。公子明日便要回武夷山了,很想再见你一面。”
见蒖蒖仍不表态,阿澈一着急,忽然提起一事:“其实,公子会泅水的!”
蒖蒖闻言诧异,着意看他,阿澈遂又道:“武夷山水多。公子好静,小时候看书,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夫人担心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便让他跟着九曲溪的渔家学泅水,于是水温适宜时公子都会去练习,现在很识水性,潜在水中可闭气很久,许多渔夫都比不过他……”
蒖蒖不禁问:“所以,那日聚景园……”
“是的!”阿澈立即接过话来,“聚景园许多景观是他设计的,他对园中地形了如指掌。湖水泛滥那晚,他见暴雨滂沱,担心你安危,立即前往聚景园,我也跟着去了,后来是他潜水去救的你。我不会泅水,一直在岸上等他……如今他要走了,想与你说说心里话,你都不去见见么?”
蒖蒖听后转顾北边小亭,赵皑大感不妙,当即对她道:“那里只有一个陈年遗憾,不必回顾。”
见蒖蒖无语,他又朝她伸出一只手:“上车。我先和你一起送菊夫人灵柩回浦江,然后咱们去明州。”
蒖蒖没有接受他的扶持,决然启步朝北边走。
赵皑追了几步,冲着蒖蒖背影道:“蒖蒖,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蒖蒖没回答,仍继续往林泓所在之处去。赵皑无奈止步,目送她远去,眼中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
北边有一条小河,将园地与西湖堤岸隔开,河道弯旋处有一木制栈道,折了数折,朝水面延伸,栈道尽头是一以茅草为顶的小亭。堤岸上绿树参天,亭下柔蓝一水,倒映着亭中林泓白衣翩然的颀长身影。他沉默地立于檐下栏杆边,望向蒖蒖将来的方向,目中一泓秋水,亦与这波光树影同静寂。
蒖蒖穿行于园中红叶疏影下,越过彤云掩映的两重小桥,通过栈道,轻轻走到林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