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皙的脸隐隐泛红,心下明白弟弟意指冯婧。他也不否认,沉默良久后对赵皑郑重道:“你不要犯我当初的错误。”
赵皑道:“大哥无须多虑,若她因我名誉受损,我自会负责,给她名分。”
“如此甚好,”赵皙淡淡道,“想必郦贵妃乐见其成。”
“所以,大哥当初是为了拂贵妃之意,才那样对待冯婧。”
赵皙全没想到弟弟会如此直接提冯婧,不怿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赵皑停下点茶的动作,直视兄长,“大哥与冯婧相会多次,以大哥的心思秉性,怎能不查明她的来历就与她亲密往来。宫中传闻,你得知冯婧是贵妃外甥女后才决定抛弃她,是不可能的。”
赵皙避开他的视线,没有反驳。
“因此,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借冯婧刻意报复郦贵妃。”见赵皙沉默不应,赵皑不禁苦笑,“大哥就如此恨贵妃么?她没有害过母亲,就算母亲过世前后她获爹爹恩宠,但那是她能拒绝的么?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候爹爹,悉心抚养我长大,这么多年来始终恭俭谦卑,你难道看不出?她并非狐媚邀宠之人。”
赵皙道:“她是怎样的人,未必写在脸上。”
“她未必写在脸上,但我可以用心看。”赵皑道,“母亲薨逝时我年纪尚幼,印象模糊,感受到的母爱,大部分是郦贵妃给我的。母亲过世后她便把我接到她身边,添衣喂食,无不亲力亲为,比我乳保做得都多。每一种饮食,她都要先试过温热再给我;每一件新衣,她都会亲自检验修改至最合身,乃至亲手剪掉每一个线头才给我穿。”随即取出适才收下的鞋垫给赵皙看,“还有鞋垫……你见过哪位妃嫔会低眉顺目地给别人的孩子衲鞋垫?——贵妃会。我从小到大的鞋垫大多是她做的,就因为我夸了声好,她现在也仍然会不顾身体的羸弱挑灯为我缝制……我还听乳娘说,郦贵妃曾经怀过一个孩子,腹中孩儿几个月大时,她去后苑看我玩耍……那时是冬季,刚下过雪,我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忽然脚一滑,踉跄着将要摔倒,贵妃着急地奔去扶我,结果自己重重地摔了一跤,因此在床上躺了许久安胎,可惜那孩子最终还是没保住,出生当天便断了气,而贵妃以后也没能再生育。”
赵皙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但赵皑扬手制止,继续说下去:“但是她把我当亲生孩子。大哥还记得我十一岁时患重病,险些死去么?那时贵妃日夜守护在我床前,忧心如焚。我醒时她总是笑着安慰我,想尽办法劝我进食饮汤药,我闭上眼睛,她以为我睡着了,才会轻声啜泣……有一次我半夜醒转,看见她在窗边对月祈祷,说请神灵不要把我带走,她愿意把余生所有的寿命加给我。从那以后,我便完全视她如母亲了……而大哥比我大两岁,当年拒绝娘子们的抚育,在乳保和近侍照料下长大,也就没见过贵妃这份真情。贵妃这些年来,代掌六宫事务,或有些得罪人之处。若有人挑拨,大哥恐怕易对贵妃心生成见,不喜贵妃,我亦能理解。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借无辜的冯婧来发泄对贵妃的怨气。大哥请恕愚弟直言:世人都称太子仁德,而大哥如今对冯婧这一弱女子所为,委实对不起这二字。”
“事实并非如你臆测的那样,”听了这一席话,赵皙举目直面弟弟的审视,一字字清楚地说,“而真正的郦贵妃,也未必和你十多年来认识的一样。”
赵皑应道:“那好,真相如何,贵妃怎样,还望殿下明示。”
赵皙斟酌再三,终于徐徐颔首:“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他转首望向庭中树下旋转着飘落的一片黄叶,面上那抹因弟弟犀利言辞激起的怒气开始消失,目光渐趋柔软:“如你所说,我与冯婧往来于集芳园时,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其实,我早就见过她了……第一次见她,是在前年,如现在这样,满地黄叶堆积的秋季。”
赵皑有些惊讶,但很快想通了:“贵妃常邀冯婧入宫玩耍,我自小便经常见她,大哥若非必要不见郦贵妃,才不认识冯婧,但她常在宫中走动,你们难免有相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