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中纳言却久久才说,“正融是我的弟弟,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说法。”
父亲就说,“你不与哥哥打着招呼么,还是对明子爱不释手起来了?”
藤权介一时不知该站起来还是跪下去,慌乱之中,把干虾都撒在了镜池的水面上。只好看着父亲的眼睛,一个劲儿地道,“对不起,父亲,我……是我做错了!”
父亲拍拍藤权介的肩膀说,“快过去。”
藤权介这时,更加不敢往藤中纳言所处的位置看去,那一张没有人皮遮盖的脸庞就像一具裸露的身体,任最亲密的人见了尚且欲说还休,父亲与那些奴仆武士们,怎么能够这样不合规矩?
可父亲那不容置喙的声音又在头顶上方回旋着,“你的哥哥在等你呢。”
藤权介低着脑袋往西之对前进,但是骤然地无端地回头看了那金鲤一眼,并没有看清,就很快扭头回来。这个时候,空气里的阳光静了,藤色直衣上面的事物又一次带着全新的模样,毫无征兆地闯进藤权介的世界,像那时墨水里的金鲤。
藤权介不禁失声道,“哥哥,你的脸……”
藤中纳言别开头去,又把衣摆提起来,膝行到了靠近围栏的一边。父亲的声音从身后送来,“你哥哥生的病,脸也受到了殃及,所以就做了这样一个面具。”
藤权介却不敢说,在一家人的我的面前也不能摘下吗?只好把头又微微地低下,步履维艰地坐到藤中纳言的身边,说,“哥哥这里的池塘,有两尾很漂亮的鲤鱼。”
藤中纳言点了点头,面具的下沿与脖颈发出细小的磕碰音。藤权介又说,“有一条叫做明子,有一条我还不知道名字。”
面具与脖颈发出“吭吭”的响动,藤中纳言再度点了点头。
藤权介攥进了膝盖两边的衣摆,“哥哥喂过它么?……明子很温顺,还会从水里跳出来亲手指。”
这一回,藤中纳言轻轻支了一个音,不再有点头的那种动静。藤权介一时辞穷,就把目光放回到镜池上面,可这时候,明子也不知所踪了,静谧的水面上只有游走的水纹还冒着光。又不知过了多久,在距离西之对十数丈的地方,陡然生出了什么东西,一尾,两尾……两条白色的金鲤追逐嬉戏的模样,一时都进入眼帘了。藤权介小声呼喊道,“啊,明子。还有一尾小一点的,它叫什么名字?”说着,他将脑袋偏到透渡殿的拐角处,可那里的父亲却不见了。气氛一下子沉寂起来,藤权介心里一跳一跳的,又把目光小心举到藤中纳言的面前,乌帽子下绘着白漆的人脸面具仿佛与那具血肉躯干融为一体一般,不知是面具具备了生气,还是躯干变做了雕塑。
藤权介问道,“父亲走了么?”
可说话的时候,面具又与身体分离成为两种截然不同也不相干的事物。这会儿像是面具在说话,而非是哥哥,冷冰冰的声音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