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二卷

他一直盯着画,此时越看越觉得这个画意境和季衡相像,季衡给人感觉就是如此,干净而纯洁,清淡如水,高阔如天空,却又有这点点桃花般绯色,平添了艳色。

皇帝又拿了另外几幅卷轴出来看,除了一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画,其他都是写字了。

皇帝倒没想到季衡是喜欢庄子,因为这几幅字都是写庄子,其中一副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皇帝知道季衡字一向是写得好,而且他也好用小楷,字体端庄秀丽里透着一股潇洒之态,但是这上面这几个字,却带着力透纸背感觉,有刚劲,却又总觉得刚劲是被囚牢笼之中,刚劲挣脱不开,要说潇洒,潇洒是大大不足。

一看到就让人觉得压抑。

却是完全没有庄子超脱。

皇帝想,季衡年岁还小,想这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话就已是不好,幸得这是挣脱不开样子。

皇帝轻叹了一声,对许七郎说,“君卿这字这画都好,为何觉得不能示于人呢,你都看过了吗?”

许七郎恭敬答道,“回皇上,草民都有看,因衡弟书房里这些东西,并不让丫鬟们打扫,时常是我收拾。衡弟觉得这些不能示于人,草民并不敢胡乱猜测原因,不过想来,大约是觉得这字这画里,全是他当时心情吧。”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幽深若深潭秋水,静静看了许七郎两眼,说,“你说说看。”

吏部尚书李大人曾经对他说过,他小儿子曾经烟花之地见到季衡和许七郎,许七郎说对季衡有爱慕之情。

皇帝因此心里憋闷了好几天,不过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看出来了,季衡对许七郎并无爱慕之情。

但他到底是嫉妒羡慕过许七郎——许七郎能够说出自己心意,且作为季衡表哥,和他住同一座府里,能够日日相见。

现看许七郎,许七郎是个长相俊朗里带着些风流相少年,一双眼睛里透着单纯,说话做事也是稳妥周到。

皇帝是居高临下看他,因为许七郎不过是一介草民,他作为一国之帝王,却是不好和他争风吃醋,而且他也觉得不值得,因为季衡虽然拒绝了自己,但是也同样拒绝了许七郎,许七郎是事事都听从季衡,而季衡却是要听从自己。

许七郎不知道皇帝想些什么,只是目光又书案上摆着那几张书画上看了看,然后才答道,“衡弟一向少言寡语,且总喜欢将一切憋心里,难过伤心从不会哭泣,生气愤懑也不会对人发怒,开心高兴也不会笑闹面上,对人关怀爱护,只会默默付出,不会多说一句示关怀于人,甚至像是没有爱好,华服美物,他也并不爱,即使再喜欢吃东西,也都能够做到浅尝辄止……如此克制着自己,似乎除了他自身,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皆是不让他上心。但是,他总归是个人,并不能完全没有心绪,总得有个发泄渠道,所以,有空闲或者心里有事时候,他都喜欢写写画画,将那些心绪都写画了纸上,然后再付之一炬,恐怕他也就觉得当时心情都随火光而逝了,他可以做回他想要样子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盯着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看。

他想自己倒确是没有许七郎明白季衡。

许七郎又说,“衡弟对皇上您十分敬重,且说士为知己者死。衡弟一向活得累且苦,前阵子身子又十分不好,好些次要晕倒,一直吃药也没有太多作用。家里都为他担心,他却要来安慰众人自己无事,强作精神。加之京里说他话实不好听,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好强,定然是难受。皇上,若是衡弟哪里冲撞了您,恳求您看他年纪尚小就殚精竭力份上,恕了他罪。”

皇帝坐到书案后面椅子里去,还是盯着季衡写字看,一时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