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辉面色不善地坐在房内伺候笔墨的下人和侍女皆被他遣了出去,只有个脸嫩的小少爷坐在他下首,正拧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瞥着他的脸色。
那小少爷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桃色的夹袄,脖子上圈着只金色的平安锁,脸儿圆圆的,下巴埋在领口的风毛中,养得富贵极了。
只是他似乎有些怕舒清辉,俩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尤甚。舒清辉不说话,他也不敢动弹,板正地坐了半天,直坐得腰酸腿麻,才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他自以为动得隐蔽,却被舒清辉看了个正着。
“叫你来,你就当个哑巴吗。”舒清辉将手里的手炉往桌上一扔,没好气地说:“你姐姐的事,你怎么看。”
“父亲……”舒乐被点了名,小心翼翼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斟酌地开口道:“我觉得,说到底这只是个口头之约,当年先帝没有下到舒家的明旨,陛下若是真想要赖账,咱们家也无可奈何。何况……何况如果陛下真的不中意姐姐,父亲若是硬要拿着这婚约说事,将姐姐送进宫去,那陛下也不会对姐姐好的。”
“你懂什么。”舒清辉恨铁不成钢地隔空点了点他:“你姐姐进宫是寻常嫁娶吗,那是一族荣耀的事儿。”
舒乐本就怕他,闻言缩了缩脖子,更不敢说话了。
他有心示弱,舒清辉却不想放过自己这位唯一的嫡子,非要在这事儿上调教他一二。
舒清辉从书桌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又压着性子说道:“乐儿,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京城这地方,世家新贵如过江之鲫,出头的多,没落的也多。咱们舒家的安康,还有你未来的前途,总要有个更有利的保障才行。”
“可父亲已是御史中丞,内阁之下的言官之首,够荣耀了。”舒乐还是想替自己姐姐争辩一二:“之后我也会好好用功读书,搏个功名,咱们不当外戚也无妨。”
“小孩子话。”舒清辉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京城谁都明白,陛下喜欢谁,亦或是不喜欢谁都没什么所谓。陛下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喜欢谁抬回去宠着就是,他的皇后只要对他有用便可,是谁都不重要。但对于你姐姐、对于舒家来说,先帝的旨意就是一棵能保着舒家荣耀的大树。”
“我看不见得。”舒乐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亲姐姐,小声辩驳道:“当初祖父未曾被先帝选入辅政之列,就已经失了先机了。想也知道,咱家总是比人家早有情分的低一等的。”
“你不懂。”舒清辉出乎意料地没有冷脸发怒,他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空旷的低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还年轻着,这龙椅少说还要坐个几十年……这几十年内能出的变数可太多了。”
“自古帝王皆多疑,今日的宠臣,安知不是明日的权臣。为父肩上担着一大家子,总要为这一家子多考虑。”舒清辉说:“陛下总不可能一辈子空置后宫,他若是没看上秋雨,就说明看上了别家的姑娘。可这事你姐姐既已占了先理,这便宜就断没有让别家吃了的道理。”
舒乐望着舒清辉的背影,有心想要再为自己姐姐说几句话,却又说不出什么。
他不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已经在朝堂上浸润了许久,对舒清辉说的话还处在似懂非懂的阶段中。
舒乐一边觉得舒清辉的话与书本上的某些大局相合,可一边又实在不想将疼爱自己的姐姐看做是一个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工具。于是只能愁眉苦脸地低下头,一张小脸儿皱得像只小包子。
书房外,舒秋雨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将手中装着点心的食盒交给身边的侍女,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走去了。
“姐姐,姐姐!”原本跟着她一起来送点心的小姑娘自然也将书房内的话听了个真切,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匆匆回过神来,连忙追上舒秋雨,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道:“姐姐别伤心,父亲说得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