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头没发觉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诉着苦:“咱们村已经这样了,大多数能干的小伙子都出来跟着卖点力气,也好给家里挣点米下锅。还是东头好,起码靠着东山那块地,不用出来做苦工。”
宁怀瑾回过神,下意识问道:“什么地?”
“哦,就是东山底下,咱们王爷在那划了块地。”伙头没怎么在意,说:“用围栏围起来了,旁人不给进的。东头那村儿里许多青壮年被征去打理那块地,给的可多,一个月能给两钱银子,足够家里花销了。”
“那地有多大?”宁怀瑾追问道。
“哎哟……”伙头挠了挠头,说:“这可不清楚了,似乎也没有多大,但是围在山底下,就不好说。”
宁怀瑾回忆了一下安庆府周遭的地形,东山那座山他大概有印象,离安庆府不远,靠近主城这头正好是阴面,山根底下常年不怎么见光,潮湿阴冷,不像是能种庄稼的样子。
“这位大哥。”宁怀瑾示意卫霁替他倒上茶,笑着问道:“山里哪能种什么庄稼,您唬我呢吧。”
“这怎么是唬人呢,小掌柜。”伙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我们都知道,那块地种的不是庄稼,是几种药材——听说是小王妃身体不好,常年要用药补身。但她吃的药安庆府这边又不产,所以王爷才划了一块地,将药材株子从元江府那头路远迢迢地带回来,为她单种的。”
正文 “不知陛下是否安好。”
关于东山那块地的事儿,伙头知道的也不多。
想来也是,如果宁铮存心要在那附近做点手脚,确实不会闹到世人皆知的地步。
说话间正赶上有新的货船进码头,宁怀瑾便顺势告辞,带着卫霁暂时离开了码头。
“少爷。”卫霁回过头遥遥看了看码头,那边的吆喝声震天响,正从船上一篓一篓地搬货下来:“……这船是不是太多了?”
宁怀瑾只在码头呆了两天,进来的货船就少说就有五六波,每次都是满满当当十来艘船,看船上的挂牌,是各家商户的都有。
“那伙头说,这码头只专供盐铁和粮食,还没把其他的稀罕物件算在内呢。”宁怀瑾也随着回头看了一眼,忽而面色微沉,冷声道:“……这几艘船来的不是粮食。”
“怎么?”卫霁眯着眼睛,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努力望了望,却没看出个门道来:“我看着船都差不多。”
“这船货分箱多,所以单独搬运时,从伙计们身上看不出受力来。”宁怀瑾说:“但你仔细看船身……这几艘船吃水都太严重了,完全不敢往码头边上靠,是怕搁浅了伤船。”
“还真是。”卫霁咂舌:“那这就不是粮食了,是——”
“是铁。”宁怀瑾说。
卫霁敢想不敢说,啧了一声,顺手摘下头上的竹编帽子扇了扇风。
码头人多,宁怀瑾侧身让过一个过路的小账房,冲着卫霁使了个眼色,俩人在下一个拐口拐进了一条小路,抄近路往怀玉当铺的方向去了。
“长乐王这又是买粮又是买铁,胆子也太大了。”卫霁小声嘀咕道:“这要是被人抓个正着,往京中一递,他这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你以为他现在还怕掉脑袋?”宁怀瑾反问。
在恭亲王眼里,似乎长乐王心有不轨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所以他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客气。
离开了京城之后,宁怀瑾也像是无形中脱开了一层难以察觉枷锁。他身上属于“宁怀瑾”的部分终于开始缓慢地显露端倪,连带着他的坦诚和喜恶一起,从“皇亲国戚”和“恭亲王”两个头衔中的夹缝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