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被宁衍暂时留在了紫宸殿,在宁衍回去之前,她八成都没法离开侧殿半步了。
仁寿宫还是万年如一日,从外看静得像座佛寺,一点都没有预备接驾的苗头。
宁衍了解自己这位后母,不管阮茵心里是稳如泰山还是心急如焚,起码面子上是绝不肯示弱的,一定要拿出那个“母后”的派头来,等着宁衍先去跟她见礼。
宁衍在心里笑了笑,给了她这个面子,将大部分内侍随从都留在门外,只带了何文庭迈步进殿,等着去给阮茵“请安”。
此时已是夏日里,仁寿宫的正殿里依旧燃着沉闷的熏香,似乎比平日里还浓一些,闻起来又甜又腻,味道重得几乎有些发苦了。宁衍一进门就被这味道呛了个正着,差点被顶出去。
他压着嗓子干咳了一声,皱了皱眉,勉强自己屏息一瞬,迈步走了进去。
阮茵坐在搞殿内的正座上,脚边跪了两个年轻的内侍,正捧着一盆晶莹剔透的葡萄一个一个仔细地剥着皮。阮茵手腕上绕着一串佛珠,手里的佛经正看到一半。脚下的年轻内侍手脚不知轻重,捏破了一枚葡萄,晶莹剔透的汁水银钎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还未落在地上,就被那年轻的内侍用布抹去了。
那年轻的内侍余光里看见了宁衍,下意识抬起头跟他对视了一眼,随即打了个抖,有些瑟缩地低下头去,权当没看见他。
宁衍从那两个内侍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母后,儿子来晚了。”
阮茵这才像刚刚看到他一般,笑着掸了掸衣摆,挥退了脚边的两个内侍,笑意盈盈地道:“倒也不晚,哀家正看到兴味处,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宁衍接下了她这句客套,自顾自地往里走,捡了阮茵下手的一张凳子坐下。
“母后看什么了。”宁衍笑道:“看得这样兴味。”
“正看到佛祖割肉饲鹰一事。”阮茵合上手里的书册,说道:“世人说,割肉饲鹰乃大功德,看似是放下执念,却安知不是‘普度众生’的执念作祟。”
“母后这见解倒是独到,儿子受教了。”宁衍话锋一转,说:“只是人到底比不得圣人,总是肉也不想舍,名也想得,俗得很。”
阮茵看了他一小会儿,轻描淡写地道:“确实,这世上到底是凡人多——口舌、情爱、权势,样样都是欲望,也难得放下。”
殿中半人高的香炉里燃着热碳,连带着熏得整间屋子都闷热非常,墙角放着的半盆冰毫无作用不说,已经化得七七八八了。
宁衍在屋内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里衣粘腻地糊在身上,难受得紧。
夏日里本就闷热,阮茵这殿中还未曾开窗,宁衍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那股憋闷之感非但未曾减弱,反倒还因为这粘腻的香气堵得更厉害了。
“母后。”宁衍笑了笑,扯开了话题,不再与她有来无去地打太极:“听何文庭说,您今日叫儿臣来,是为了例行封赏之事?”
“此事不急。”阮茵说着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来拿在手上,冲他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意。
她的眼神落在宁衍身上,似乎有些雀跃,也似乎有些期待,仿佛正等着什么一般。
宁衍见状笑意微敛,沉默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或许只是几息之间,宁衍忽而毫无预兆地喉头一痒,弯下腰,咳出了一口血来。
正文 黄雀在后
何文庭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扶他。宁衍拂开了他的手,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直起腰来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