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芷荷从小在皇后膝下上大,养得一身好气度。她脾气甚好,说话从来都是轻声轻语的,如和风细雨般温润绵软,是个性子极其温和的人。
宁衍正想说两句什么,就见宁芷荷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陛下对宗亲的态度就是天下人对宗亲的态度。”宁芷荷语气很从容:“姑母明白,陛下只不过是性子冷淡些,甚少亲近人。但这态度落在外人眼里,难免不让人多想。旁人不会说陛下感念养育之恩,所以格外亲近恭亲王,只会说陛下冷漠,排斥宗亲。”
她说得对,宁衍想。为君之道,扒开外头那层光明璀璨的外壳,里面不过写着纵横两个字——就像当初宁宗源平衡朝堂和后宫,也像他这样平衡理智和情感。
只是宁衍有得是宗亲可以依傍,宁怀瑾却没有,他是这个圈子最边缘的那类人,只留存着那点近乎于无的“血缘连接”,并不在这些嫡系宗亲们正眼相待的行列中。
所以他得对宁怀瑾好一点,再好一点,才好让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待。
“人嘛,心里有个远近亲疏都正常。我们这些宗亲,虽说血缘上亲近,但毕竟没像恭亲王一样亲手将你带大,你更亲近他也是常理。”宁芷荷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普普通通不太懂事的小辈,话里话外带着某种长辈的委婉的说教气息:“但是陛下可以将这亲疏远近藏在心里,私下里知道就行了,明面上不好做得太过偏颇。”
宁芷荷年龄已经很大了,或许是同父所生的缘故,她的眉眼看起来与年老的宁宗源有些微妙的相似。
宁衍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暗沉斑点上,忽而想起了宁宗源拉住他的那双手。
冰凉,枯瘦,却又极其有力。
宁衍虽然不爱与宗亲们装亲热,但也并不仇视,平时总是和和气气的,可有可无时,见谁都会给几分面子。
瑞平大长公主已经年迈,连孙女都已经满地跑了。于是宁衍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领了她这句长辈的教诲,低声道:“姑母。”
“所以姑母是来教导朕的,还是为了三哥来的。”宁衍直截了当地问。
宁芷荷早已经习惯宁衍这种性子了,哪怕他会大度地给人三分薄面,也仅此而已,顶多是说话好听几分罢了。
“我去过仁寿宫了。”宁芷荷说:“只可惜门口的禁军森严,我没能见到阿茵。”
“那姑母约莫是见不到了。”宁衍油盐不进地说:“三哥无诏起兵,已是犯上作乱,朕已经点了兵将,准备前去迎战了。”
“铮儿糊涂,做了孽,但是阿茵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母亲。”宁芷荷说:“从名份上来说,宁铮是她的儿子,你也是。”
“母亲……?”宁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低声道:“姑母,朕早就没有母亲了。”
宁芷荷眼神悲悯地看了他一会儿,大约是觉得劝不动他,便退而求其次,转而问道:“那你要如何处置你三哥,难不成真要弄得血流成河,在祖宗江山上大打出手吗。”
宁衍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若真闹到这个地步,在列祖列宗眼皮子底下打个你死我活,想必也不是陛下的错处。”
宁衍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去,才发现宁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付完了内阁的朝臣,来上书房寻他了。
宁怀瑾穿了一身上朝的王服,暗色的蛟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衣衫之上,被一条嵌着金钱的腰带拦腰遮断。
他显然是听见了宁芷荷与宁衍之间的对话,进门时脸上颇有些不满之色,只是碍于宁芷荷是长辈,不好发作罢了。
宁怀瑾走进殿中,先是对着宁衍行了礼,然后转过身,冲着坐在一边的宁芷荷说道:“是宁铮先不忠不义在前,置兄弟之情仿若儿戏,来日就算真要在列祖列宗面前说个分明,想必也是长乐王更没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