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自然是不会驳他,闻言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说道:“陛下吩咐,这几日正好下霜,王爷若是出门,记得添件衣裳。”
宁怀瑾本想说他只是去院子里转转,但转念一想,又怕宁衍回来后会“借题发挥”,于是干脆没说什么,乖乖加了件披风。
南阳府衙并不大,哪怕是算上前头的衙门官府,也不如半个王府大小。
只是这样的小地方,府衙修建时也没有多么讲究,只勉勉强强合了个“天圆地方”的轮廓,里面的院子修得一塌糊涂。
而且大约是因为现在正有真龙落脚的缘故,这零星大点的府衙还经过了一番修葺,几道隔门明显是刚加上不久,上头还有新鲜的泥瓦痕迹。
整座府衙被大致分成了三块,除了最前头的府衙之外,后院也被拦腰分成了两半,中间那块地方大些,是宁衍日常起居的正院,再后头一点地方,便是女眷应住的后院,连带着花园之类的地方也都在那一处。
宁怀瑾当时在南阳府没待上多久便跟着谢珏一起出征,对府衙内的景致不太熟,略转了两圈,也只是勉强摸了个大概。
虽然府衙中没有女眷,但后院还是住着些侍女,宁怀瑾本不想往后院去,只在前头转了两圈,没寻到宁衍所说的景致也就罢了。
只是他往回走时不小心走岔了路,连穿过了两个弯弯曲曲的小花园后,从层层叠叠的假山景致里一冒头,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身在何处,便先愣住了。
就在他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嫩粉色袄裙的女子正站在水塘边,被两三个侍女左右护着,微微弯下腰,往水塘中洒了一把鱼食。
——是玲珑。
一段时间不见,她仿佛整个人投胎换骨,穿着颇好,裙子上的风毛油光水滑,身边的侍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外套着云锦的套子,用金线细细地描了一圈,一看就不是下人所用之物。
而宁怀瑾的眼神没有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过多留恋,他难得地遗忘了“非礼勿视”四个大字,眼神紧紧地落在玲珑的小腹上。
那里正微微隆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被几个侍女明里暗里地小心护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一样。
宁怀瑾短暂地茫然了一瞬。
他几乎是立刻猜到了面前的场面代表了什么意思,但紧接着,宁怀瑾就陷入了一种非常沉重的情绪里。
他不疼也不痒,那样的情绪粘腻而沉闷,像是从他心口破了个大洞,呼呼的风声穿胸而过,只留下一片彻骨的冰凉。
——我这是怎么了,宁怀瑾在那样沉重的浪潮里艰难地想,这明明是他先前自己向宁衍提出的“约法三章”,也是他自己劝宁衍要“顾忌世俗眼光”。怎么现在宁衍乖乖听话了,反倒让他这样不舒服。
一种极其隐晦的不甘和悔怒犹如附骨之疽,顺着他流遍全身的血脉飞速蔓延,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所有理智。
但无论他心里多么五味杂陈,宁怀瑾都在这样的撕扯中清楚而明确地感知到了一个问题——在那些糅杂混乱的情绪里,绝没有一丝一毫宁衍走上“正路”的欣喜。
宁怀瑾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他想。
正文 “欺君可是大罪啊,皇叔。”
在那一瞬间中,宁怀瑾的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是他乐于见到的。
他在这样近乎本能的情绪浪潮里发现了一个跟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自己”,也在一种猝不及防的冲击下,被迫面对了他一直以来都极其逃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