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铮头上两个兄弟早夭,他顶着嫡长子的名头跟宁煜这个宠妃之子斗了那么多年,彼此阴谋算计不计其数,偶尔坐下来闲聊几句,也都是暗藏机锋,从没有真正推心置腹过。
至于宁衍,当时他和宁煜正值壮年,而宁衍不过是个还不及人大腿高的孩子,他俩人那时斗得天昏地暗,却谁也没将宁衍这个从小就被父皇丢出宫养育的小不点放在眼里。
宁铮当时为了在宁宗源面前博点“长兄”的名头,面子上也做了不少兄友弟恭之事。他仍记得这个六弟弟怕苦怕酸,极爱吃甜食,出宫时也偶尔会给他带些鸡零狗碎的小零食。
其实若今天坐在面前的是宁煜,宁铮必定要么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抹了脖子,要么就是不死不休,绝不可能平静地坐在这里跟对方喝茶,更别提将对方的话听进去。
可偏偏是宁衍。
其实当年事后得知真相时,宁铮不是没恨过宁衍。
他就像当初的宁煜一样,怨恨过,迷茫过,砸了整整一个书房的摆件,只觉得自己半生筹谋都是一场笑话,是宁宗源手底下的一场戏。
可后来他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十分可笑——因为宁衍太小了,他懵懵懂懂,不会争也不会抢,既没有能耐的舅家帮衬,又没有精明的母妃帮着算计。能得到这个皇位,不过是他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手下的一颗棋子,本质上跟他没什么不同。
宁铮理智上恨不了弟弟,情感上也恨不了父亲,就只能守着最后那点毫末希望,想着有朝一日凭着自己的能耐再打回京城,自己亲手夺下那把龙椅。
“三哥为什么那么执拗要造反。”宁衍说:“那把龙椅真那么漂亮吗?”
“人只有对自己拥有的东西才最大方。”宁铮说:“你自坐在那,自然觉得没什么特别。”
“是吗?”宁衍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或许真的如此吧。”
宁衍半垂着眼睛,看起来并不开怀,反而有几分落寞之色。
宁铮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真情流露也好,抑或只是再打感情牌也好,他都不免为宁衍那句“亲兄弟”动容了一瞬。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铮说。
“朕没什么想说的。”宁衍回过头,冲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抬了抬下巴,说道:“朕给三哥做了个好身份——不显赫,也不富贵,但是勉强糊口不成问题。三哥一路向北,去凉州寻个小地方,安安生生过个下半辈子吧。”
“朕不会杀你,但是朕会对外宣布你死了。”宁衍说:“今日大约就是你我兄弟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这茶怎么样?”
宁铮垂眼看了看面前的半碗茶,说道:“很香。”
“那就好。”宁衍说:“时辰不早了,喝了就上路吧。”
宁铮沉默了一会儿,没去碰那碗茶,而是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宁衍收回目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三哥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朕图谋的吗?”
宁铮哑口无言——宁衍放他走,又对天下宣布他死了,既没有得到斩草除根的安全,又没得到一个爱惜手足的名声,简直是两边不讨好,宁铮实在想不出来他图谋什么。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请三哥怜取眼前人吧。”宁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望着这边的沈听荷,说道:“三嫂对三哥是痴心一片。”
宁铮闻言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沈听荷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谈话声,只能一直担忧地向这边望着,时不时想要靠近,却又被人拉回去,看着好不可怜。
“我不欠你人情。”宁铮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嗤笑一声,冷声问:“笔墨纸砚,你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