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学堂紧张凝重的氛围在先生一句“放学”后松懈下来。
林书安将书和纸笔收好,破天荒地开口叫住快要走至门外的方子辰,方子辰愣了一阵狗腿地回来,笑道:“林兄可有什么吩咐?我真心佩服你,短短几日尽有这般进步,连先生都对你刮目相看。”
一阵工夫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私事不好在学堂说,待走至被竹林遮掩的小径林书安才说出自己的意图:“我想见见令兄,劳烦林兄代为引见。”
方子辰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他两眼,片刻后说道:“可真是奇了,我大哥只会同银子打交道,你见他做什么?今早上我离家前他还未回来,依照惯例他这一天都应该在赌坊。那地方据说是林兄最厌恶之地,你确定要去?”
清脆挺拔的竹子经过烈阳一日的暴晒这会儿蔫儿嗒嗒地,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叶片擦过林书安的肩膀,无力地晃了晃紧接着回归平静。
林书安清冷地唇角勾了勾,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要说林书安和大哥的过节,没人再比方子辰更清楚了。
他们老方家祖宗几代都在黑泥地里打滚,不想竟生出他这么个怪人,喜读书厌铜臭更看不得家中整日乌烟瘴气,偏他又是家里最宠的老幺,父亲时常被他气得头昏脑涨,索性把他丢给大哥管教。
赌坊开业在即,与大哥交情极好的狐朋狗友提议找几个穷酸书生作几篇文章,也好治治他们的眼高于顶,志向不凡。
方家在镇上算得上是恶霸,平日无人敢惹,羞辱几个书生不过玩罢了。不想偏就有人不识抬举,人未到文章更是没影,在开业当天给了大哥好大个没脸,他记得大哥那时脸都黑了。
大哥当即命人将他捉来赔罪,谁知道去了的人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带回来一句话:“林某见脏物便大字不识,动粗实非无奈有来有往罢了。”
方子辰还是头一回见大哥被气笑,外人都道两人结了梁子,不想过去数年都未见大哥报复回来,某日他问了一嘴,大哥才说:“这才是文人骨气,以卵击石好气魄,至于其他唯唯诺诺,难成大器,我还怕脏了我的地儿。”
能得大哥开口夸赞的定是值得结交之人,所以在明思学堂见到林书安成为同窗,他便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方家赌坊开在长街正中央显眼的位置,他这个小少爷都不会在正门晃悠,更别说林书安这种视这种地方为肮脏之地,他特地挑了一条小巷绕到后门,进去后院让人去请大哥。
方子凌正在看人赌,听下人说到来人姓名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待下人重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好笑道:“还真是稀客。”
与友人说了一声径直去往后院,只见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身材颀长,气宇轩昂的男人,看在三弟的份上,他拱手道:“林公子大驾光临,我这小铺子可算蓬荜生辉,喘了口气出来。”
“林某不敢,此次前来打扰是想请方老板行个方便,昨儿被关在贵府上的那对夫妇可还在?”
方子凌在他对面坐下,折扇刷地一声打开,凉风扑面而来:“自然在,拖他们两人的福我和令夫人谈好的买卖差点给黄了,这笔账不算清楚可不成。莫不是夫人心软来为他们求情的?”
林书安清冷眉眼间浮现出几分冷笑:“方老板多虑了,你讨你的账,我报我的怨罢了。”
方子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印象中品学皆优的同窗好友无比淡然地和自家黑透了心肝的大哥谈事,若给外人听到不见其人,定会觉得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亦有话托林兄带给弟妹,这笔买卖我是诚心想做,她想太多了。我若有心对付林兄,只怕你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和我说话。我虽不是好人,但也有爱才之意。”
方子辰送林书安离开,回来问他大哥:“好端端的怎么想要做个正经人了?”
方子凌眼眸含笑,摇着折扇:“万一咱们方家祖坟冒青烟保佑你当个大官,家里这摊子买卖怕会招来麻烦,能掩就掩着些。你这位同窗也并非无软肋,男人的心一旦被女人拴住,可就好对付多了。倒也算他命好,娶了个一心为他的傻娘子,一大早跑来同我说不干了。”
方子辰正色道:“别人我管不着,但林兄与我同窗好友,大哥莫要打他们一家人的主意。”
方子凌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笑骂道:“真是个没良心,我在爹那儿挨了许久的骂你不过问一句,眼睛里只装得下你好友一家子。你到底见识过少了,林书安绝非吃素的,不出声的说不定是只虎,趁人不备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