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残阳用的是豫王所赐的当世有名的澄心堂纸,柔如春水,密如蚕茧,价格也是极昂贵的,据说一张纸至少要数百钱,所以程残阳也不常用这种纸来写信。
宋皎见是澄心堂纸,心里就有些嘀咕了,等看到那信上所写的内容,她的手慢慢地开始发抖。
小缺在旁边牵着驴,时不时地望一眼,见她的脸色不对,便道:“怎么了主子?”
宋皎忙把那张信纸合了起来,就仿佛怕小缺会看见一样。
小缺疑惑道:“到底怎么啦?脸色难看的像是见了鬼。”
宋皎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有点疼。
她定了定神,又把那张信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次她的情绪稳定多了。
把信合起来装好,宋皎怔怔地看着远处天际涛走云飞,忽地说道:“不去王府了。”
“什么?”小缺更是不解:“先前不是说有要紧事要去见王爷的吗?”
怀中的信沉甸甸的,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宋皎摇头说道:“是我弄错了,没有……没什么要紧事。”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白云蓝天,长长地吁了口气:“没什么……咱们出城吧。”
是日午后,程残阳来至豫王府。
豫王一番问候,寒暄过后,程残阳道:“承蒙王爷关怀,先前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了。”
瑭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倒要及早回御史台主事,毕竟御史台举足轻重,万不能群龙无首,听说皇上也派了内侍去府上慰问了?”
程残阳道:“微臣惭愧,皇上跟王爷都如此惦记。”
皇帝能派内臣去程府,这便是个情形向好的信号。
豫王道:“其实本王知道你是因为公子的事心里过不去,但照本王看来,皇上并未因此迁怒,且程师傅在御史台这么多年,有目共睹,皇上也知道瑕不掩瑜,满朝文武之中也自有公允,如果身体无碍,还是得及早回台院主持大局。”
因为程子励的事,程残阳避嫌自请病休,不再理事,对于豫王来说无疑如同断了得力臂膀。
若他能起复,当然求之不得。
程残阳欠身道:“微臣自当不负皇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豫王见他答应,这才微笑道:“倒是不必如此,国事重要,程师傅的身体当然也是要紧的。”
议过了正事,程残阳问道:“敢问王爷,今日夜光是否来过?”
瑭一怔,旋即仍是浅笑说道:“今日不曾见着夜光,怎么她没去府里吗?”
程残阳道:“正是因为去过,微臣托她带了一封信给王爷,没想到她竟没来王府。”
豫王脸上的笑隐了隐,疑惑问:“是吗?不知是什么信?”
程残阳道:“王爷放心,信上所写并不涉及公干。”
瑭凝视着对方:“不涉及公干,那是……夜光又因何没来呢。”
程残阳缓缓道:“也许是因为她看过信上的内容了。”
“她竟然……岂有此理。”豫王惊讶,也有些不悦。
“殿下莫怪,是微臣许她看的。”
“这、这又是何意?”豫王越发疑惑了,“本王着实不懂。”
程残阳道:“因为,微臣在信中有一个要求,而只要王爷看过那封信,就绝不会拒绝。”
瑭的表情变得凝重:“那,程师傅在信中所提,是何要求?”
程残阳淡淡道:“是请求王爷无论如何都要把夜光留在身边。”
豫王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微妙。
他盯着程残阳的眼睛,半晌终于冷道:“你不是不知道,她跟太子殿下已然……她那样不自爱,本王岂能……”
程残阳看着豫王,心里又生出一种微微失望之感,以前豫王是容不得宋皎女扮男装的真相,现在又是因为太子,就算自己竭尽全力,终究也无能为力。
他把剩下的话压了回去,而只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夜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啊,她没来,大概也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吧,到底是微臣人老,便格外的操心多事了,不过殿下放心,以后再不会了,而且……也再没有机会了。”
他虽然还在笑,但笑里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疏离。
瑭嘴里虽然在说宋皎“不自爱”,可听见程残阳说她“有自知之明”,以及“没有机会”,心里仍是不太受用。
他道:“其实倒也未必是什么自知之明,老师你大概不知道,太子殿下对夜光,可是非同一般,势在必得之状。至于在本王跟太子殿下之间,该怎么选,她当然最清楚。”
程残阳的眉头陡然紧皱:“殿下,您总不会以为,夜光是那种趋炎附势,贪新厌旧之人吧,在太子跟您之间,她心里更偏向谁,您当真不知道吗?”
豫王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却淡淡一笑:“何必说这些无用的,反正如今她已经是太子的人了,本王还是该提醒老师一句,有些机密之类,最好也不要再同她说,免得她已然成了太子的耳目。”
程残阳木然地看着豫王,他想问问豫王是因拉不下脸而赌气呢,还是认真这么想。
但不管如何,这话一出,便似诛心。
宋皎为了他,赴汤蹈火,王爷却竟能口出猜忌之语。
但程残阳并没有开口,只在心中想起了宋皎曾说过的一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最后,程残阳起身之时,沉吟着说道:“有一件事,兴许无关紧要,王爷听听就算了:夜光今日出了城,永安镇那边,她的母舅魏家遇到个坎儿,但以夜光单人匹马前往,恐怕会有不测……”
他果然是老了,竟还是想留一点挽回的余地。
点到为止的,程残阳垂了眼皮:“微臣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