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悄然睁开眼。
他没有睡着。
要等公孙谌睡着并不容易,他很浅眠,也基本上不怎么睡觉。有时候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大佬盯着他的视线,那仿佛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着。
不过偶尔他也会睡着。
公孙谌喜欢颜如玉主动抱他,与他接吻,说些亲近的话,那时候的黑大佬比较容易放下戒备,在温存后,也总会小睡片刻。
颜如玉心疼大佬不睡觉,忍着羞耻试过几次,效果很好。
大佬很喜欢他这么做。
只是那羞耻的感觉,总是让颜如玉难以摆脱,所以颜如玉基本很少主动。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尽管公孙谌一次又一次告诉他,那很平常,很普通,是他们常常会做的事情。
他的主动,会让公孙谌的忍耐失效,总会带着一身吻痕下床。好歹没做到最后一步,颜如玉就自暴自弃当做是做梦,反正也是在幻境里不是吗?
奇怪。
颜如玉怔然,他多久没有想起幻境这件事了?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根铁链,下意识抽了回来。
时间来不及了,颜如玉悄声出了门。
外面还在下雪,他的手指有点冰凉,下意识都藏在了袖子里。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颜如玉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这才发现这外面的天上……
是两轮血月。
颜如玉盯着那两轮血月看了许久,才走到水缸边上。
“你来迟了。”
小鲸鱼道。
颜如玉:“你的造型,有些古怪。”
小鲸鱼:“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是一尾鲸鱼。”
“那是什么神奇的物种?”
这一来一往的回答,让颜如玉忍不住挑眉。
“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样子吗?”
小鲸鱼:“当然。有过恐怖阴森的,也有过诡谲异常的,但是将我养在水里的,你是第一个。”
颜如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鲸鱼是一种水生动物……罢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鲸鱼:“你会答应来见我,让我有些奇怪。”
颜如玉:“有什么可值得奇怪的?”
“像你这种深陷在幻境里的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与往日的事情后,都会下意识告诉旁人吧?尤其是那与你在幻境中最亲密的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也觉出了不对。”
颜如玉抓在水缸边上的手指痉挛,抠得用力,关节都发白。
“他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声音轻飘飘,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小鲸鱼冷不丁地说道:“是你被困住了?还是他被困住了?”
他道:“颜如玉,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被困住了?”
颜如玉的神色挣扎起来,“十七哥被困……不是,不对,他没有被困……是,是我被困住了……”
他声音在那瞬间僵住。
“他困住了我。”
那条锁链,困住了公孙谌。
在明面上。
而那条锁链,又困住了颜如玉。
那条锁链的存在,不断在向颜如玉强化一个念头,公孙谌需要他,公孙谌离不开他,如果他离开,公孙谌会死……那些孱弱,那些温柔,那低低的话语,那亲近的拥抱,那日夜相抵的温暖……全都是,全都是真正的束缚。
颜如玉下意识抓住脖子,指尖痉挛地在皮肉上划过。
那条铁链,究竟是锁在公孙谌的脖子上,还是挂在了颜如玉的脖子上?
哐当——
卡啦——
接连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颜如玉却不敢回头。
“如玉。”
那人站在背后,这么轻声叫他。
颜如玉的双手撑在水缸上,死死地看着水面的波痕,“十七哥,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这话一语双关。
究竟是在问他今夜不曾入眠,还是在问他一开始就没有被幻境迷惑?
公孙谌:“如玉,过来。”
颜如玉闭上眼。
“十七哥,我不懂,为什么?”
他低低说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为何会让你升起这种想法?你何必这样羞辱自己……”
“这非羞辱。”
公孙谌慢慢说道,那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下下响起,就跟敲在颜如玉心尖一般。
“它看似困住了我,却也将如玉困在我身旁,不是吗?”
那声音近了。
就在颜如玉的耳边。
那熟悉的怀抱拥住了颜如玉,却让人胆颤。
“如玉,你不是很怕冷吗?为何要在晚上跑出来?我们回屋去,好不好?”
那声音可谓极致的温柔,却让颜如玉忍不住挥拳,挣扎着要逃出去。
“十七哥,这不对!”
公孙谌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却透着更多诡异的柔色,“为何不对?如玉只许他碰你,却不许我与你这般亲密吗?如玉呀,可这不公平,他想要独占你,我也想要将你独自吞下……我可是一直、一直在忍着呀。”
巨大的力气将颜如玉死死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去。
颜如玉疼得红了眼,这细皮嫩肉让他不喜,更是想踹人,“我生气的是,你为何一直骗我?!你难道不知我一直在担心你?十七哥,若是有问题,你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骗我?”
他是当真以为公孙谌出了事!
公孙谌的手指扭过颜如玉的下巴,温柔地在唇上亲了一口。
“直接说出来?可是如玉呀,你让我说什么呢?
“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欲念的煎熬,说我想要将你抽筋扒皮彻底融入我身,说我已经快要失控、无法忍受那疯子在我眼前炫耀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喉结不住上下滚动,透着炽热的气息,“……这不过是万分之一,你还想听下去?”
他的疯狂,他的暴虐,他的劣根性,他的恶意!
颜如玉烫得瑟缩了一下,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平淡沉默的黑大佬。
浓烈的攻击气息几乎弥漫在身旁,杀戮的欲.望正蠢蠢欲动,完全止不住虐杀蹂.躏的恶意。怀里紧抱住的这份柔软太过脆弱,脆弱到无法承受住太多强烈的情绪,甚至连小小的倾诉爱意,也容易吓跑他。
这样柔软的存在,本来是需要极致的呵护。
可偏生道路的另一端,有与他一般强大的恶兽在窥视。
不仅止步于窥视,他还要争夺、抢占、夺取、将这本就脆弱的柔软再度撕裂。
只有一半仍然是不够的。
他们怀揣相同的独占欲。
颜如玉的让步,退却,犹豫,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
可不够。
这仍然不够。
平静的表皮下,似乎还有什么在炙热燃烧。
经脉在焦躁的情绪下皴裂,再度被冰灵气抚平,反反复复,疼痛能让他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
毕竟颜如玉相信他。
如玉一直都相信他。
在他的眼中,年轻的公孙谌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强大、自信、从容、没有任何的缺点。他的情绪波动或许不够强烈,但他足够温柔,总是在无声处包容着他。
他当然乐意去展现这一面。
他不是做不到。
可贪婪的本性在翻滚,在怂恿,在咆哮!
怎么能够呢?
即便如玉的感情不完全是情爱,他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公孙谌。
可公孙谌,有两个啊!
一分为二的东西,如何能够满足饕餮的欲.望?
不仅满足不了,甚至还平添了憎恶与暴虐。
一日,两日,总是可以忍耐;三日,四日,就变成了恶念;一天天过去,一月月下去,难以满足的欲.望过于疯狂,当他意识到心境的不稳已经影响到修炼时,他便知道,哪怕心魔已经消失。
可颜如玉仍旧是他的偏执。
颜如玉总是在问自己哪里值得?
反过去,公孙谌却也想问,他是哪里值得?
他轻声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如玉没有那么笨的。
这片幻境,可以说是那大型幻境将他吸纳进来,却也可以说是公孙谌主动将他捕捉进来。
颜如玉在这里频繁碰壁,多次都找不到钥匙。
那些时日,如玉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如玉不再那么着急寻到钥匙?
从什么时候起,如玉开始一点点顺着他的意思,听他的话去做?乖巧,安顺,就算是提出了什么羞耻的条件,他也会乖乖地听话……如玉是那么乖顺的性格吗?
于是在寂静的夜晚,公孙谌听着颜如玉悄然出去的动静消失后,冰凉的视线落在了那条躺在床榻上蜿蜒的铁锁。
那冰凉、短短的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