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的脸被推的偏向一侧。
散乱的浓黑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偏过头,看向床榻上的少年。
这个时候的云清辞,方才十九岁,正是爱他如胶似漆,与他难舍难分,三两句不离‘阿瀛’的时候。
本该是这样的。
云清辞翻了过去,又翻了回来,想是衣服穿得过于端庄,睡不安稳。他素来是受不得委屈的,休息的时候一定得穿软绫内衬,方能睡的舒服。
虽是自幼长在母亲膝下,未与相府有过交集,可秦飞若到底也是王侯之女。固然她后来变得强势专·制,对幼子占有欲极强,可锦衣玉食一心一意养出来的孩子,物质上面却从无亏待。
李瀛将他抱起,半哄半劝,将外面的锦衣宽下。
借着酒劲,云清辞很快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
前厅寂寂无声,李瀛踱出屏风,来到阮怜身边,站定。
阮怜的额头贴在手背,长发自肩头披落,一动不动。
“你是琴师?”
男人的声音淡淡凛凛,听不出情绪。阮怜只能小心应对:“是。”
“手确实生的漂亮。”
他心中暗道不妙,便闻那声音继续道:“君后那么喜欢,你可介意朕取来送给他?”
柳自如心下一凛,阮怜也压紧了呼吸,他强作镇定,道:“若能讨得君后欢心,草民自当愿意,只是陛下确定,君后喜欢失去生命的手?”
李瀛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那目光有若实质,仿佛要将他活活刺穿。
但到底不是实质,阮怜毫发无伤。
前后不到两息,翘头龙靴狠狠踢在他的肩膀,阮怜当即撞翻桌案滚了出去,糕果洒落,壶盘稀烂,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拾身,重新跪在原地,龙靴转瞬又来到面前,阮怜眉心一跳,心知今日哪怕不死也得重伤,他不敢多言,绷紧身体寂静等待。
屏风后忽有动静传来,云清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含糊:“银喜……什么声音?”
龙靴黏在地上没有再动。
银喜接到那杀人般的视线,一个激灵爬起来冲进后方,道:“是猫,猫在打架,不小心,弄翻了果盘。”
“又是太妃那两只猫在争食儿?”云清辞说:“撵出去。”
银喜道:“是。”
屏风后重新安静了下去。
银喜转回来,发觉陛下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担心自己是不是演的不够像,于是又呼哧了两声,道:“去,去,都出去,两只臭……臭猫。”
最后两个字,他嗫嚅着,不敢太大声。
李瀛从容收脚旋身,道:“天未亮前,谁也不许离开朝阳宫。”
在云清辞的记忆中,这个时候的他还是那个宽厚仁慈的君王,不能让云清辞知道,他是来自很多年之后的恶鬼。
天幕终于透出微光的时候,前厅里的人才吃力地撑身爬起,都跪了一夜,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阮怜得罪了天子,出去的时候明显被孤立。几个乐师互相搀扶,只有他一手扶门,一手抱琴,远远缀在后面。
朱墙壁下,琴师乌发散乱,神容微颓,若有所思地回身看向后方的朝阳宫门。
天子,不是传言中的天子,君后,似乎也并非传言中的君后。
或许是因为昨日饮了酒,云清辞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朝阳宫已经收拾干净,他半眯着眼睛被伺候梳洗,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青角熏香。
云清辞挥了挥手,命手下人都下去,揉着额头在桌案前坐下,身边很快出现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君后,这些是这个月的情报。”
这个时候的青司只受命于云清辞,第一手情报也都会交给云清辞,然后由云清辞转呈李瀛。
他敲了敲桌案,随手把里面的几本抽出来,直接丢入了火盆,道:“云秦萧三家以后不必再管,多查查张家。”
青司令主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主人与太后素来交好,怎么如今像是有了敌对之意?
但他对母家露出庇护的意图,倒是让令主心中稍定,近半年来云清辞行事越发偏激疯狂,他一直担心对方会因为感情走上不归之路。
他颌首,道:“属下遵命。”
“李瀛那边怎么样?”
“陛下最近并未去过其他人宫中,每日都老老实实宿在江山殿,只是听说似乎睡的不稳,但具体不得而知。”
云清辞对李瀛的监控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他只要知道李瀛是否守身如玉,感情上是否对他仍旧忠贞,其他李瀛要做什么他从来不管,所以令主也没有禀报别的,因为云清辞并不在乎。
但今日对方却像是转了性子:“以后这些不必回报,我要知道他有无对云家不利的企图。”
令主整个愣住了。
云清辞瞥他一眼,道:“怎么?”
令主垂首:“属下明白。”
“还有你那个小徒弟。”云清辞道:“日后你若不便,让他来与我交接也可以。”
“君后,不是嫌他年纪小?”
那徒弟是云清辞从街头捡来的小乞丐,回来便直接丢给了令主,两年多来不闻不问,此前对方曾来负责交接,被云清辞质疑青司是否无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后来他成为新的令主,云清辞可能永远不会记得,自己捡回来的小乞丐叫什么名字。
现在他记得,对方叫甘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