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微笑道:“轻徭薄赋已经很难了,还如何能开启民智?”
轩辕起作为皇长孙和秦法中淌过来的一代名将自然有他的立场,道:“治天下者太过轻赋税,如何抵御外敌?提倡让贵族革奢侈,最后由东林党之流背后的商业财阀占天下之利,这样的学术,也未必是好的。严于律人,宽已待己,尚不能服别的士子,如何让皇帝真正遵从?”
贾琼听后倒没有大骂他反动,想了想说:“如能提倡一门开创性的经世之法,既能让每个人减轻赋税负担,又不让国家税赋减少,那应该必能流传吧。”
轩辕起不由奇道:“有这种学问吗?”
贾琼笑道:“打个比方。假如一个个生活时需要房子、家具、衣服。他们每个人获得这些生存物资的结果都要学会砌屋、木匠、织布,他们每样技能学五年,那么他们花十五年的时间生产出的总物资就远远不及同样时间里每人分工做一门擅长的工作时生产的总物资。商业并非抑制社会财富的增加,而是用交换来解决类似这样的问题。促进劳动分工,开发生产力,用更少的时间与精力生产出最多的社会总物资。倘若国家的税收基准只以土地和各种商品物资为基准,那么分工越细,商业越发达,课税基准的社会总物资就越多,国家税收也就越多。社会总物资的增长,国家课税基准增加,便可减少每一个人分担的税赋。或者还可以想一下,历朝历代都有冗员之患,如果社会财富增加,即便朝廷不减税,天下承担冗员的能力就更大。”
贾琼虽然用了大白话,许多术语很新颖,但是轩辕起和李钰都是聪明人,望文会意大致明白了。
李钰有些认同她的想法,后又摇了摇头:“可是实施起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变法一道,谈何容易,宋时王安石变法,前明时张居正改革,之前想得都很好,可最后造成严重弊端,都被废了。”
贾琼道:“王安石变法为北宋续命六十年,张居正也为明朝续命六十年。王朝灭亡不是因为变法,正是因为废了新法。这怎么能算不成功呢?汉武帝任用桑弘羊为大司农行新的经济政策也遭到很多反对,可是汉武帝的文治武功物质基础都源于此。后世哪个状元有桑弘羊之才?”
李钰虽然是浙东人,但是听到贾琼这是看不上后世的每个状元,物伤其类,不禁有些讪讪。
轩辕起忽道:“秦时变法也成功了,虽然付出了代价,可是变法才是秦灭六国,四海归一的基础。”
贾琼微微一笑,又道:“其实表哥说的一句话很对,实施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其实何止我的这想法实施起来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自汉以来的外儒内法,又何尝不是?儒法都是书上说得光鲜,实施起来往往败絮其中。”
李钰是真有才的人,人又年轻,并不迂腐,道:“表妹针砭儒法,可是不行儒法,难道别的学问就更强了吗?”
贾琼道:“如儒家提倡的井田制,空想一直都是明君在位带着选上来的人没有奸臣,统治全是顺民善人的百姓,然后社会维持一个利于统治者的静态局面。
‘夫天下者,势也’,时移、势易,天下大势怎么可能是静态的?前朝时朱皇帝制定一套规则,以期朱家天下传世万代,可是在‘势’的面前那些规则如堤坝被洪水冲垮。
你们浙东学派其实已经抓住一个“势”了,就是劳动分工引起的商品交易的势不可挡。倘若我华夏墨守成规,最后顺应这个‘势’的西洋学说将取代华夏学说的地位,以致我华夏一族沦为下等人。
倘使研究劳动分工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创立新学,以新学为理论基础循序渐进变法改革,虽然仍然没有完美的统治,实施起来难免有败絮,可是至少是顺‘势’的,不像旧的儒法是逆‘势’的。”
轩辕起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件事,说道:“西洋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西班牙国?他们能取代华夏?”
贾琼道:“不一定是西班牙,还有英吉利、荷兰。他们重商,社会分工和商品经济十分活跃。因为传统商道被波斯以西的奥斯曼帝国阻挡,所以他们另辟海路商道,发现了新的殖民地。他们在殖民地一年获取的白银是我朝一年总产出的至少四五倍,注意,是总产出,而不是赋税。
西洋谋取海外殖民地输血,而我朝儒法治国的实质就是士大夫集体对苦哈哈的少地无地农民敲骨吸髓,这是朝廷唯一的财路。敢问二位,如此下去,天下之势如何能不西升东降?这个时代就是一个更大的战国时代,从前是群雄逐鹿中原,如今是真正的……逐、鹿、全、世、界。
秦变法图强,奋六世之余烈,四海归一。如本朝如能像秦朝一样变法图强,不惜奋数世之功,或许能与西洋争夺世界之利。反之,西升东降,道释儒法道统尽归于世界次等末学,后世官方再无儒生立足之地。”
贾琼此话掷地有声,取了轩辕起的酒杯,叹了口气,举杯朝李钰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李钰沉默许久,他生在浙江,对西洋的见闻比内陆人更加广博,对商业的态度也加务实、开放,所以他不会迂腐的反对贾琼的观点。但是他对西洋也不够了解,让他不认同的地方,她也没有实际的论点反对。
轩辕起想了许久,只当她是仙女,所以才知道这些天下大势,不由得豪气顿生,一拍桌子:“更大的战国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
贾琼悠悠想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最近我有点烦,今日没有外人,二位就当我发发牢骚吧。”
赵公明一再指点的华夏人族大兴的功业,她原想将来效木兰从军,跟着公孙白参与边疆之战,完成功业。可是广成子和鬼使君都这么说,足以证明三界三教都统一了目标,所以怎么可能容她那样敷衍呢?
结合这个时代,贾琼想破了脑袋,只有掠夺西方三百年大运这一项大业可以令三界三教的大佬们都这么热切了。
征战胜利是道统传承的前提,经济实力是战争的物质基础。
贾琼穿越成琼霄之前本是经济学的学生,只可惜她一个神魔时代的神仙学经济的有毛用!
现在西洋都已经发展殖民主义,完成资产阶级革命了,系统的经济学是有用的。
无论是秦国变法,还是后来的王安石变法、张居正变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并无系统理论指导。
贾琼才想到了开拓经济学的系统理论,为本朝的变法改革打下基础,她也希望公孙白和李钰将来成为同道。
……
中元夜子时初,月朗星稀,大地起薄雾,树叶草丛凝起小小露珠。
夏虫在入秋前的鸣叫此起彼伏,你唱我和,似乎它们知道一但入了深秋,便再无多少日子可蹦跶的了。
贾琼带着贾瑚的铭牌要出门去,白白想要跟去,贾琼却道:“你下午喝了这么多酒,别坏了我的事。就去后街也用不着你驮我。”
荣国府后街一片院子是府里得脸的成亲了的奴才们的家,周瑞、吴兴、郑华、来喜、来旺都住这边。如府里最得脸的赖大家则得了恩典别处置了府邸,平日也都有丫鬟侍候。
贾琼翻墙进了吴兴家的小院,召唤出贾瑚,因为贾瑚的阴气猛然释放出来,他周身都起了一声浓浓的白雾,许久才散去。
贾琼叮嘱他切不可莽撞冲动沾了人命,贾瑚点了点头:“我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间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那好,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你。”
贾瑚却一时不去,看着她欲言又止,贾琼笑道:“怎么啦?”
贾瑚眼中含着不舍,道:“是否我弄清真相后,我在人间的尘缘了结,我就要离开了?”
贾琼思索了一会儿,说:“并不是每一个鬼都带着真相没有遗憾地去轮回的,你滞留在人间也未必出于冤死。人间是三界六道之基,天庭地府的管理有时就像人间朝廷一样,也多有疏漏。因果能约束的事会约束,但是倘若每一个枉死鬼都得知道仇人报了仇再去轮回,那就要夜夜冤鬼横行了。鬼使君既来已经知道了你,你该走时,他定会来。”
“我明白了。”贾瑚叹了口气,才幻化为四岁时的模样穿进墙去。
穿墙遁地就是鬼的基本能力,他们是一组特殊的能量体,于他们来说空气、墙、地都是一种可以容许这种能量体传递的介质。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这歪诗在这时候倒很应景。
吴兴和吴兴家的正在呼呼大睡,酣声你一下,我一下,如同二人对唱似的。
贾瑚靠近他们,口中发出鬼孩的哭声,能量的波动就像风声引起的呼啸,让整个屋子的气氛格外诡异。
吴兴家的本在沉睡,忽然觉得身上太冷了,昏昏沉沉道:“老头子,你别一人卷走被子……”
吴兴家的伸出手想要抓被子,又清醒了一些,发现被子好好的盖在身上。
正自惊讶,忽听道诡异的孩子哭声,只听那声音又说:“我在湖底好冷……都是水……”
谁!?
吴兴家的只觉心如捣鼓,冷汗直冒,脑海中想起十七年前的事,颤声道:“不……不是我……幻觉……”
她话音刚落,眼前起了一阵白雾,亮起一阵蓝光,蓝光白雾下出现了一个四岁孩子的身影。但见他一身白衣,那五官模样赫然就是当年的贾瑚,可他脸色唇色都惨白,只眼睛流下血泪。
“我在湖底好寂寞,我找了你十七年了……”
贾琼候在窗下,但听那贼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叫声让住在附近的几家人都不禁从夜梦中醒来。
由于今日是七月十五,常人决难闻声赶来,只恨不得拢紧了被子。
吴兴的儿女就像周瑞的女儿一样有了好的前程,儿子在外替荣府管着大庄子,当着庄头,油水不少,女儿也被嫁去小商人家里,过得富足。
侍候他们的一个小厮和丫鬟如今不当值,去别的仆役睡通铺,并不在这小院。
贾琼又听屋里的声音传来。
“我死得好冤呀,你好狠心,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