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芝幼时丧母,真正感情深厚的亲人唯有胞弟乔昌润与舅父一家,亲情淡薄令她时而会有些渴望亲情。
她同裴家这些姑娘要好,本是刻意拉拢而为之。但人心肉长,此时见她们这鲜活的模样,心里也真真的生出了几分喜欢,将人看作自己亲妹妹一般。
从几位姑娘所住的小院离开后,乔芝回到了自己与裴承赫的住处。
裴承赫见乔芝回来,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问道:“锦玥她们可还喜欢?”
“回世子,妹妹们都挺高兴的。”乔芝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接过屋里丫鬟递上的水,“若不是我拦着,恐怕人人都要多吃。”
裴承赫笑了笑,转了话头说道:“侯府的姑娘虽养得都有些骄纵,但根不坏。先前锦玥对你有些无礼,好在你聪明有手腕,我瞧着她现在已经有些敬仰你了。”
乔芝还是不太能习惯裴承赫这样直白的讲话。
若换做是旁人,多少会介意这些沾染上心计的事,就算不介意,也不会这样摊开在台面上来讲。
裴承赫这样不同于寻常的做法,好似他不仅不介意,反而还大为鼓励乔芝这样的作为。
乔芝向来是心思深藏,默默谋取利益的做法,遇上裴承赫这样与她大相径庭的人,她一时不知是该配合他坦荡一些,还是该继续延续她以往的行事方式。
心中有些拉扯,乔芝便只先但笑不语。期间她抬眼瞧了裴承赫一眼,见他面上无所束缚、表情坦坦荡荡,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再出口时,已然是做下了决定。
乔芝坦白道:“您说的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我既然想做好世子妻,便需牢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维系同您的亲人和睦、不该任性置气搅乱家序。凡事理性在先、个人得失置于其后。”
裴承赫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做法看似很对,但我觉得,你也该适时为自己考虑考虑。有些事大方向不错便是对的,也无需事事都做到最好,否则岂不是很累?”
他这话说得,极像一体同心的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私密话,仿佛一位心中只有夫人的郎君在宽慰劳心劳力的妻子。
两回谈及类似的事,裴承赫的反应都让乔芝产生这种错觉。
乔芝心里是有些感动的,不过大业未成,裴承赫的话就只能当做安慰话听一听便罢。
“世子如此体谅,我感念于心。不过凭心来说,我不觉得累的。说来有些令人羞愧,也不知您信不信,我正是喜欢做一些不简单的事呢。”乔芝笑了笑自己,“我这人,着实是有些好强的。”
“看出来了。”裴承赫换了个坐姿,“我在想,若你是男儿身,定是朝廷廉洁奉公的重臣。”
提及这样的假设,令乔芝有一瞬的恍惚。
若她是男儿,定然也能同昌润那般,受父亲重视,读书做学问,考取功名为民谋利。
心中这样想着,乔芝缓缓点了点头,“世子说得令人向往。只是我终究还是女儿身,书都读不得。”
裴承赫猛然皱眉,手下不安分地将折扇转成一个圈,“乔虑悰竟不让你读书?他脑袋也不像是被驴踢过,怎么糊涂至此?你哪点不比你那弟弟强?这样能干的女儿他看不见?”
本来乔芝还有些伤感,被裴承赫疾言厉色几句疑问震下来,没忍住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把不该说给裴承赫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
她一笑,裴承赫原本直冲头顶的怒火很快就灭了,又小了声说道:“你想读书,再简单不过了,扶风榭的书房书阁随你去。锦玥她们在郑大学士府上读他家的族女学,你可以同她问问。”
乔芝听到是大学士家的族女学,不禁有些羡慕。
族学是书香世家自己开创的家学,族女学便是能接纳姑娘家读书做学问的。
裴承赫允她读书,是真正令乔芝得偿所愿的大事。
她诚心实意道:“乔芝谢世子成全。”
裴承赫挥挥手,“小事一桩,何需挂齿。”
夜里,乔芝想着读书一事,头脑有些清醒,翻来覆去许久没睡着。
她一不安分,裴承赫连带着睡不着。
第二日两人就难免起的比平时晚一些。
众人聚在轩中一道用过早膳后,裴锦玥本欲叫上乔芝一同去玩投壶,她还未走到乔芝身旁,就眼睁睁见着她兄长的丫鬟来将乔芝请走了。
裴锦玥努努嘴怨道:“哥哥不喜欢人家还要占着,真讨厌。”
另一头,乔芝跟着裴承赫的丫鬟走出廊下,见裴承赫从男厅出来的方向走到一处树下,然后转过身瞧着她这方,似是在等她。
乔芝在裴承赫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袅袅给他福身行礼,然后问道:“世子,您唤我来有何事?”
“你昨日说要看看狗儿们,这就带你去。”裴承赫解释道,“走吧,一同去狗舍瞧瞧。”
乔芝记起来这回事,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缓步走着。
十里梅林山庄占地近八十亩,屋舍众多,两人跟在主要看顾猎犬的小厮身后,走过重重小道,最终来到了几间矮舍前。
主顾的马、猎犬,都是养在此处。
动物们住在带有挡雨木顶的围栏里,四处打扫得干净,每个围栏里堆着整洁的干草,猎犬们或卧或站,瞧着住得倒挺舒坦。
见有人来了,有几只犬警惕地站起身来冲人叫着。裴承赫的猎犬紧绷着身子低吠一声,四周浮躁的犬顿时夹着尾巴低声呜咽起来。
乔芝同裴承赫在远处看着,夸赞道:“世子的猎犬真威风。”
“其实这些猎犬都差不离。”裴承赫笑了笑,“有个词叫‘狗仗人势’,这是看我来了,底气足才能轻易压住其它猎犬。”
说完后,裴承赫走了进去,站在他的猎犬前,从小厮手中接过一盆生肉,用手拿着递到一只跟前。
乔芝有些心惊地看着,只见这只猎犬斯文地将肉叼到一旁吃着,其它两只还没喂到的猎犬就乖乖坐着等喂,并不见有抢食的势头或是急躁的表现。
裴承赫指着那只正在吃肉、通身黑色,只在头上有两团棕色眉毛的猎犬,同乔芝介绍道:“这只叫夜猎,如今四岁了。是一只母的头犬。三只里她最凶悍。”
然后他又给第二只毛色棕一些,四爪覆白的猎犬递了一块肉,说道:“这只叫奔雷,五岁公犬,他奔跑的速度最快。”
最后一只猎犬黑毛覆背、四肢棕色、胸前一片白色毛,是三只中体型唯一有些体胖的。
裴承赫给他喂的肉比喂给另两只的都小一些,“这只也是公犬,两岁,名叫吞金,鼻子最灵敏。”
知道这三只猎犬的名,看着它们在裴承赫身边如此乖顺,乔芝心里对它们的恐惧消弭了一些,还生出了一些喜欢来。
待它们吃完肉后,乔芝同裴承赫问道:“世子,我能否再近些看看?”
“自然可以。”裴承赫将装肉的盆递给小厮,冲乔芝招了招手道,“你站到我身后来。”
乔芝依言走到他身后侧方,仍是同三只猎犬维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从乔芝走进来起,三只犬就注意到了她,眼睛追着她的步伐转动着。尾巴试探地动了两下后,摆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乔芝望着它们滴溜溜转动的圆圆眼睛和活泼摆动的尾巴,忍俊不禁地问道:“世子,为何它们明明不与我熟识,却对我如此热情?”
裴承赫看着狗儿们乖巧地讨好乔芝,也抿唇笑了,猜测道:“也许是嗅出了你身上与我相同的味道,也许是喜欢看美人吧。”
乔芝愣了愣,没想到裴承赫不光在房里聊正事直言不讳,在外聊别的事,也如此直白。
他这个纨绔子弟,行事作风与文人的内敛风雅半点不似。难怪常遭文人排揎、厌弃,名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