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如此清晰。
被一语叫出了名字的人僵立在房间内,一时不知道应该就此消失,还是应该转身。
但是这份迟疑,就已经给了燕时洵最好的答案。
他俊美上的疑惑渐渐变成震惊,难得瞪大了眼眸看着那个略显眼熟的背影,又像是确认般重新喊了一声:“邺澧?”
“真是你?”
此话一出,那道背影看起来气压更低。
好半天,才从没有光的黑暗室内,传来一声迟疑的回答:“我……”
“等!等等!”燕时洵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先不要转过身,给我留一点时间做下心理准备工作!”
那道身影僵得更厉害了。
而燕时洵则深呼吸一口气,竟然第一次想要逃避什么事情。
——这件事真的太过于可怕了!
想想张无病那个形象,简直是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不过如果是张无病也就算了,毕竟这么多年,燕时洵也没把张无病当外人看过,之前张无病被鬼吓得屁滚尿流满大学逃跑的时代,他再狼狈的形象燕时洵也见识过,所以在他那里,张无病完全没有形象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邺澧不同。
燕时洵从第一次见到邺澧时,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怀疑和戒备,现在更是认为他应该是某个流派的开山祖师,活了上百年的那种真正修道之人。邺澧在他这里的形象,一直都是神秘,强大,并且危险的。
说实话,燕时洵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接受邺澧穿女装的样子,他觉得那不亚于一次世界观的碎裂。
毕竟他刚刚试了下在脑海中,将张无病的形象上将脸替换成了邺澧的。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大脑都从颅骨里面拽出来,想要洗一洗再重新放进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燕时洵隐隐的嫌弃,那穿着长裙的身影看起来几乎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就如同神台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神像。
好在燕时洵并没有让那人等太久,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就道:“好了,我可以了。”
直到此时,那人才像是怕吓到燕时洵一样,极为缓慢的转过身来,面对向房门。
而原本视死如归的燕时洵,却随着他的转身,眼眸里一点点溢满了惊艳。
燕时洵猜测的不错,身穿着女装长裙站在房间里的,正是邺澧。
邺澧的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挺括骨架高大,他的身形线条极为漂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紧实而有力。
但即便他的面容是人类认知极限的俊美,却没有任何人会把他和女人搞混。
无论是气场,身量,还是永远没有温度像是雕像一般的冷峻面容,邺澧身上所散发的一切信息都在告诉看到他的人,他绝不是一个好脾气可以欺负的存在。
——事实上,除了燕时洵以外,还并没有哪个生人愿意接近邺澧。
那会让他们有种被看透了魂魄和罪孽,一切都赤.裸.裸.呈现在天地间,等待着审判的深重恐惧感。
但此时,当邺澧穿上及地的旧式长裙后,却有了另一重形象。
绸缎的长裙剪裁极好,银蓝色的料子上满绣着精致的花纹,贴合着身躯的线条流畅而下,将邺澧本就完美的身形呈现得更加优美。
但却毫无突兀之感。
邺澧墨色的长发没有像过去那个时代一样挽起来做妇人发式,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几缕发丝落在额前又从耳边滑下,将他冷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衬得有一种奇异而古老的美感。
邺澧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段活生生的旧时历史,刀光剑影恍惚在他身后闪现,他却只是沉沉望向前方的透露着光明的世界。
他没有来处,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奔去。
他有自己的归宿。
但邺澧线条利落的下颔线紧紧绷着,呈现出凌厉的弧度,薄唇抿得泛白,像是在紧张着什么。
燕时洵久久的注视着邺澧,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维。
“咳。”
他修长的手掌虚虚握成拳,抵在唇前咳了一声,垂下的眼眸慌乱的收拾好过于露,骨.的经验情绪。足有好几秒,他才恢复到平常的淡定模样。
“没想到你拿到的竟然是个女性身份,不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穿这一身竟然意外的还不错。”
燕时洵上下扫了邺澧两眼,笑着道:“这衣服过于合适你,我都要开始怀疑你以前是不是总是穿着类似的衣服了,看起来一点突兀感都没有。”
邺澧抿了抿唇,永远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合适的判决的声带,此时却连一个单音都不知道该怎么发出。
好在燕时洵并不是一个恶趣味的人,他们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看彼此穿着女士长裙互相调笑的。
他很快就收回了直视邺澧的视线,贴心的留给了邺澧一些适应的空间。
“你是刚醒吗?”燕时洵问道:“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上面好像摔了上面东西,所以我才上来看看,结果就……咳。”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引回了原点,于是赶紧假装嗓子不好咳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做出一副查看这房间里陈列物品的模样。
“我刚刚确实摔了东西。”
还是邺澧,比燕时洵更快的适应了这样略微有些尴尬的场面。
在发现燕时洵对他此时的装扮并无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之后,邺澧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自然的点了点头,淡定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已与类似的装扮契合已久。
只是在邺澧强大的气场之下,这身装扮看起来却一丝女气也无,明明是女式长裙,却被他穿出了古式长袍的感觉。
“我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贵妃榻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安眠药瓶和烈酒,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女合照的相框。”
邺澧说起自己做的事情时已经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刚的暴怒:“因为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就摔了。”
燕时洵听到邺澧的遭遇后,也在短暂的惊讶后,颇觉得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能在让我们一起失去意识,还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是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啊。”
被燕时洵的情绪感染,邺澧也觉得此事有些可笑,于是刚刚坚冰般的面容也缓缓化开。
不过,燕时洵一定想不到,在刚刚他没有出现的时候,邺澧是如何震怒。
——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陷入如此境况!
即便是天地,千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停止与他的博弈,却从来没有真正赢过他。
可这一次,邺澧却是真实的失去了意识。
他比燕时洵等人晚一步失去意识。
他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在他面前倒下,愤怒与急切之下,他立刻向燕时洵冲去,但却只来得及将燕时洵抱入怀中,还没能查看燕时洵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觉眼前一黑,从未停止与他同在的天地和大道都统统被隐去。
当邺澧再醒来时,就看到了自己抱着陌生人相框的模样,不属于他的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让他极为愤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毁灭这一切的冲动。
如果燕时洵没有及时出现在这里,恐怕邺澧已经如此做了。
但现在,他只是眉眼带着笑意,听燕时洵向他解释这一切。
“不过,晚醒也有晚醒的好处,本来应该你干的活儿我都帮你做完了。”
燕时洵随意的笑着道:“谢谢就不用了。”
“简而言之,我们现在身处在百年前的老滨海租界区,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身上的衣物,周围的物品,还有醒来的地点,都是我们身份的提示。”
燕时洵耸了耸肩,道:“玩过游戏吗?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如果找不到线索,就要永远困在外面租界区边缘的那些雾气中,找不出回家的方式。”
“而刚好,为了调查我的身份,你的身份也顺便被我翻了出来。”
燕时洵像是极力在压抑着笑意,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不过本来想要努力隐藏情绪的举动,使得他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映衬着他的笑意,在昏暗的室内像是星光般闪烁,美不胜收。
令邺澧不由得侧眸,久久的被燕时洵所吸引。
就算他的身份是将要被燕时洵杀死,恐怕此时,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燕时洵愿意这样对他笑着。
邺澧心想。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燕时洵大方的伸出包裹在羊皮手套中的修长的手掌,坦然道:“我是井玢,井世文,租界时期外交官。而你,我亲爱的。”
他揶揄的朝邺澧眨了眨眼睛,笑道:“恐怕你是我从小有婚约在身,明媒正娶的妻子,井氏婉秀。”
邺澧狭长的眼眸瞬间大睁,心中惊涛拍岸,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燕时洵的那一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燕时洵没有看出邺澧不对劲的神情,他见邺澧一直没有握住他伸过去的手,丝毫没有尴尬感的抬手,拍了拍邺澧的肩膀,同情的道:“没事,我懂,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噩耗。”
“毕竟换成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有了结婚对象,不仅和对方育有两个孩子,还和对方同一个性别,都足够崩溃的了。”
邺澧却像是抓不住重点一样,问道:“我们……还有孩子?”
他的声线隐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燕时洵疑惑的看向邺澧,好笑的道:“你也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了是吗?放心吧,是这个身份,井玢和井氏婉秀有孩子——除非你愿意认张大病当你女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邺澧竟然沉默了。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燕时洵,反而在迟疑了一下后,问道:“你是把张大……张无病那个生人,当做女儿吗?”
“那我……”邺澧锋利的长眉紧皱着,他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话出口,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道:“也可以。”
——竟说出了一种悲壮感。
燕时洵:“……?”
“想什么呢?”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不过他倒是猜测,应该是这些开宗立派的祖师常年隐居山林脱离时代,所以对父子的含义还停留在以前那个严肃的年代。
他好笑的解释道:“张大病是我大学时期的室友,我们做了四年室友,毕了业也没断了联系。他每次撞了鬼都哭着嚎着给我打电话,喊我爸爸求我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