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已经将事情解释得很清楚了的燕时洵,也就没有再管邺澧,而是转身去查看这间房间。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邺澧那混合着松了口气和失望两种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按照邺澧的指引,燕时洵果然在贵妃榻旁边找到了安眠药瓶和烈酒,旁边还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碴,一地狼藉。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在历史上,井氏婉秀真实的死亡时间,是在她两个女儿相继死亡之后。而此时,身为大女儿井秀文的张无病还在,虽然小女儿还没有现身,但也已经很显然,现在并非井氏婉秀应该死亡的时候。
这个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眉头紧皱。
虽然现在节目组的人还没有被找齐,但是光凭目前的这几人来看,他们各自的所为和衣着都与身份信息相符。主导了这一切的那个未知身份的存在,连他们身上哪怕最细微的装饰物都没有放过,像是他衣服口袋里的怀表,和符合高社会地位的考究羊毛西装,或是池滟手里的学生身份铭牌,无一处细节不精致。
——能将细节都处理得如此细致,那个存在又怎么会让井氏婉秀的死亡时间提前,出现如此巨大的错漏。
除非……井氏婉秀不是自己想死。
是有人想要杀害她,然后将现场伪造成她自杀的样子,所以邺澧才会看到如此明显的线索指引。
怀抱着与丈夫的合影,在自己的卧室里穿戴整齐的自杀,留下一具全尸。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体面的自杀方式了。
不同于后世官方的认真负责,这个时代管理混乱,对案件的侦查大多不会太细致,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任由外人检查自家女眷的尸体?
因此如果是这种场景,一定会被认为是自杀,不会有其他的结论。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毕竟从燕时洵怀表里那张照片来看,井氏婉秀对井玢可绝非父母之命的相敬如宾,而是热烈的爱慕着他,却又受困于时代和她自身的限制,所以爱得隐晦而克制。
井氏婉秀,可不是会自杀离开深爱的丈夫那一挂。
等等,凶杀?
燕时洵忽然想起,自己在佛龛下发现的那张不知是谁传递给他的纸条上,就提醒他,有人想要在三天内暗杀他。
如果要对一个外交官下手,还是在租界区,对百年前的时代而言,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引发一场海啸般的抗议。
无论是谁,想要暗杀井玢,都必须要将所有细节都提前打理好。
……比如,先从他的家庭下手。
燕时洵悚然回身,看向邺澧:“夫人,看来是为夫牵连你了。”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邺澧的神色变得怪异,像是有什么情绪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察觉到邺澧的情绪,他调笑道:“不过,井氏婉秀是个旧时代女子,在她看来,生随死殉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吧——尤其是一起死亡的,还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邺澧沉声道:“你不会死,我不会允许。”
“我说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井氏婉秀。”燕时洵奇怪的瞥了邺澧两眼。
但他很快就释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的交替两种身份。
“张无病,赵真他们都是在井玢宅醒来的,但我并不是,我是在一个秘密情报交换点醒来的,看来井玢最近的处境不容乐观啊。”
燕时洵将那张小纸条从口袋中掏出来,展示给邺澧看:“对方很可能是觉得井玢的家人可能会在他死后发现什么,所以既然要暗杀井玢,那其他人也可以顺手一起解决了。”
“不走运啊,邺澧。”他笑着调侃道:“先是拿到了一个女性角色,后又被我连累,被划进了暗杀名单。”
邺澧垂下眉眼,轻声道:“不,既然你是井玢,那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刚刚好。”
穿着旧式衣物,披散着墨色长发的邺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尤其是有燕时洵在场的时候,邺澧眉眼间的锋利感被冲淡,而转化为了潜伏在黑暗中更深层的危险,像是平静海面之下的深不可测。
古老,神秘,却带着意韵深重的美感。
一如老旧的年代里,世界对于东方的认知和惊叹。
就连从不在乎皮囊的燕时洵,都在邺澧直直的向他望来时,被这份极致的美惊艳得动摇了一瞬间。
更别提直播前的观众们了。
[沃日……这个陌生小哥哥的怎么回事啊?好看得犯规啊!我就想知道张无病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吗?先是燕哥,又是这个小哥哥,怎么有种全世界没有出道的帅哥,都在张无病那里的感觉呢?]
[我真的快疯了,这个男人该死的性感啊!!!他到底是谁,有谁知道吗?哪怕一个名字我都知足了。]
[刚刚燕哥好像喊了他一声,但是莫名其妙的,燕哥喊他的时候,我家灯泡刚好爆了,“啪”的一下,我刚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咦?我是网络卡顿了一下,结果刚好错过了他的名字。]
[我也……]
[这是玄学吗?小哥哥的名字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也太奇怪了,几百万人没一个听到的?这得是什么逆天概率啊!]
[但是莫名很符合他的形象不是吗?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他真的美得我词穷。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像是看到了以前那种无人敢惹的唐人街大boss一样,长发,唐装,神秘古老的东方,捉摸不透的迷雾……这些标签都在我脑子里出现了。]
[我一开始还和小伙伴发消息嘲笑,打赌他和张导演谁穿女装更可怕。结果他一回身我就惊了,这是谪仙吗!他也太适合这身衣服了,就像是他本来就是那个古老时代的人一样。]
[没那么玄吧?我觉得还挺正常的,你们想啊,很多演员不也是古装造型的时候特别好看,现代妆就差点意思吗?可能这哥哥也是那挂,和古装完美契合。]
[……那可是有点契合得过头了,换另外一个男的来穿女装,都会显得肩宽骨架大,特别不协调吧,但是他完全没有这种问题。]
[呜呜呜张导这节目的名字起得可太贴切了,我心动啊,疯狂心动!!!]
[呃,知道你们只顾着嚎叫了,估计没什么时间记得去截图。我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莫名的,所有这个陌生男人的截图,都糊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就像是我们只能暂时在直播里燕哥身边看到他一样,除了这个,别的地方免谈。]
[??竟然还真是!]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看起来应该是池滟上了楼。
直到这时,燕时洵的神志才猛然从被邺澧吸引住的惊艳感里回神。
他迅速眨了眨眼,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刚刚的出神,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很庆幸我的妻子是你,而不是别人。”
井氏婉秀深爱着井玢,而从历史记载来看,井玢力排众议一直让井氏婉秀这个旧时代的女性做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成为了自己的污点也在所不惜。
这意味着,井氏婉秀那里会有很多有关于井玢的线索,并且,她能给井玢全身心的助力。而井玢则完全不用担心,想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燕时洵不知道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谁,但是他很清楚,不会是邺澧。所以,由邺澧来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这相当于给了他最大的助力。
——不过从邺澧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没有领会燕时洵本来的意思。
他怔怔的看着燕时洵转身走向房门的背影,眼眸中思绪剧烈翻滚,巨浪滔天激荡不肯平息,疯狂的想法如狂风从心中呼啸而过。
邺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这一瞬间,塌陷了一角。
“噗……通”
极缓慢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而他的目光随着燕时洵移动,无法自抑。
池滟一副担忧燕时洵的焦急神情,却直奔向三楼的主人房而去,伸手就要推开房门。
就在这时,房门却主动被从里面打开了。
燕时洵从容平静的出现在门口:“池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池滟伸出去的手一僵,不自然的收了回来,她像是担忧燕时洵一样向他身后看去:“燕先生还好吗,没遇到什么事吧?我在楼下看燕先生一直没有下楼,所以有些担心想上来看看。”
燕时洵礼节性假笑:“池小姐还会担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没事。”
“——除非,你把找到个节目组的人,也算在有事的范围里。”
因为大家都强制有了身份,所以一直可以像个透明人一样隐藏在节目组中的邺澧,也失去了他的隐身功能。
虽然燕时洵有心想要让邺澧隐瞒身份,在暗中帮他。但奈何井氏婉秀这个身份作为井玢宅的另一个主人,实在是太过瞩目,想要隐瞒的话反倒更为可疑。
所以燕时洵干脆坦荡的推开房门,将邺澧介绍给门外陆续聚集过来的几人。
“介绍一下,这是导演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出现在这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我妻子,井氏婉秀。”
池滟没有多想,抬头就往朝房间里看去。
结果这一眼下去,却心神剧烈震荡,仿佛谁把她放在了寺庙的巨钟之下,“嗡——!”的一声,震撼和麻颤顺着天灵感灭顶而下。
直将池滟的魂魄也震在了原地,面容上空白了一瞬。
落后两步走上来的张无病没有发现池滟的不对劲,他满不在乎的笑着道:“我就说了吧,燕哥不会有事的,要是连燕哥都出了问题,那我们就可以坐在客厅里等死了——我希望能坐在沙发上等,那样死得还舒服点。”
不过,当张无病的视线越过池滟看向房屋内时,他在看到邺澧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整个被猛然敲碎,摇摇欲坠。
“你!”张无病震惊。
邺澧挑挑眉,气定神闲的等着张无病接着说下去。
既然张无病算是他现在的“女儿”,又是燕时洵在乎的朋友,那稍稍听一下张无病要说什么也可以。
燕时洵倒是侧目,心想着张大病这是出息了?认出邺澧是他聘了后就忘了的那个助理了?
结果张无病酝酿了半天,竟然脱口而出:“你穿裙子为什么这么好看?这不科学!”
还以为张无病要说出点什么振聋发聩的话的众人:“………”
池滟瞥向张无病的目光,更是带着隐晦的轻蔑。
还是赵真觉得张无病一个人太可怜了,于是赶紧解围道:“导演主要是发型不对。你看这位导演助理,长发就和古装很贴合,所以看起来没有违和感。”
燕时洵闻言,看了张无病脑袋上的两个朝天揪,然后更沉默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赵真:真是个善良的人啊,为了不伤害张无病幼小的心灵,甚至不惜说这种话。
张无病倒是自我感知良好,他看了眼邺澧,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揪揪,心满意足的点头:“你说得对。”
众人:……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