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不要脸。”阿缘冷声。
赵巽又要打他。明容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不准他们继续吵嘴。管教这两个问题少年,比爬山还累。
不多久,身后扬起一道熟悉的声线,清润如水,低沉如深夜轻风:“……迷彩服?只怕用不到。”
明容回头,“怎就用不到?”
“你弟弟想当数一数二的刺客,刺杀的目标非富即贵,不会待在深山老林。”赵秀拖着调子,慢条斯理的,“这样的人,也许藏在高门深宅,也许在皇宫。他穿着那身衣裳,形迹可疑,隔着院墙都能被人揪出来。”
好像,有点道理。
明容脸一红。
赵秀微笑,柔声诱哄:“你叫他脱下来,烧掉。”
“我的衣服与你无关!”阿缘道,声音冒着丝丝寒气,“不用你多管闲事。”
“你对谁不敬呢!”赵巽剑眉一拧,粗暴地推搡他,“明缘,我忍你很久——你狂什么,啊?”
他挡在阿缘身前。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
“四哥和我狂,我们姓赵,住皇宫。”赵巽是真的气恼,也是当真困惑,他从没见过阿缘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你小子凭什么猖狂?你有嚣张的底气吗?”
阿缘神色不动,淡淡道:“凭爷高兴。”
赵巽:“……”
明容:“……”
她本想劝架,听阿缘这么说,真不知作何表示。阿缘的叛逆期不仅厉害,更可怕。
赵巽气的发笑,“你行啊,对着本王自称爷,你是第一个,真能耐!”他捏了捏手指,骨节作响,“别光说不练,小子,有本事——”
长乐一声低呼。
明容转身,见她站不住,急忙搭把手,扶着她,“怎么了?”
长乐:“脚扭了。”她看向辇轿,十分自然的命令,“玉英,你背我。”
玉英请示太子,太子答应。
赵巽看着两名少女,心里想,山路难行,长乐不慎伤到脚踝,容容也该累了。他脱口而出:“容容,你累吗?我背你。”
明容一怔。
她上次来慈义山,只爬到半山腰,这回直通山顶,确实疲倦,但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正欲拒绝,忽听赵秀道:
“老七,你背长乐。”
赵巽说:“玉英背她。”
“玉英是外男。”赵秀语气冷漠,“你背自己的妹妹。”
“那容容怎么办?”
“玉英背她。”
“……”
赵巽一阵无语,哭笑不得。
“四哥,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你刚才说,玉英是外男,他是长乐的外男,难道不是容容的外男?”
赵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明容非亲非故,别碰她。”
明容眼神古怪。
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双标得理直气壮?他真的一点都不诚实,也不会心虚。
赵巽不服气,说:“我和容容非亲非故,玉英就沾亲带故了?”
“玉英是下人。”赵秀凝视明容,平静道,“玉英,何竺,你自己选。”阿缘刚想开口,他又道,“你弟弟抬我。”
“不。”阿缘拒绝,“我背我姐,你找别人。”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明容听得脑袋涨疼,忍无可忍,“行啦!”
四周立刻安静。
“我能走,不用人背。七哥,你带着长乐,小心路上的石子。”明容深呼吸,一只脚点地,作起跑的姿势,对赵巽笑,“我在山顶上等你!”
话音刚落,一阵风似的跑远。
赵巽也笑。
他背起妹妹,说道:“长乐,抓紧——七哥背着你也能得第一名,你看好,咱们这就追上容容。”
他们在前面跑,阿缘紧跟其后。
他担心姐姐冲太快,被石子和杂草绊倒。
这几人一走,热闹便没了。
何竺摇头,叹息:“……少年人啊,一个赛一个的暴躁。”
同为少年人的太子望向前方。
少女的背影是娇俏的粉色,像一道流动的粉色虹光。
她奔跑,衣袂飘飘,长袖和裙角飞扬,辫子在风中一起一落。
老七说了什么,她边跑边笑,上气不接下气。笑声被带着热气的风吹回来,清脆如银铃,清甜如泉水。
热风涌进少年冷寂的心口。
他干涸已久。
十天。
明容不回宫,不理他。她总能轻易撇下他,无牵无挂。
赵秀眸色渐沉。
到达山巅,只见明容站在山崖上,两手放在嘴边,对着山林和鸟兽大喊:“明小容到此一游!明小容到山顶一游!”
回音缭绕,在山谷中徘徊。
明容笑起来。
赵秀静静地凝视她。
明小容在宫中极少如此肆意。只有在宫外,在冷清的山上,她才真正的自由。她眉间的神采,唇边的笑容,肖似梦境中无忧无虑的小神女。
他是笼中鸟,禁宫之中的困兽,她又何尝不是?
小神女也是被绑住翅膀的可怜的鸟儿。
他憎恨一切胆敢束缚明容的事物,总有一日,他会将其连根斩断。
同时,他又清醒的认知,他渴望把她锁在身边,用身躯禁锢,用灵魂绑缚,不让她逃脱。
他想摸摸她后背的肩骨。
他深信,那儿一定有翅膀的残痕。
“明容。”他出声,“离山崖远些。”
少女回眸,骄傲的说:“你害怕就别过来,我可不恐高。”她俯视一望无际的树林和深深的山谷,接着喊,“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山谷回答她,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有来有回,仿佛与天地交谈。
明容大笑。
长乐坐在平坦的石头上,往下一指,说:“那儿有座破庙。”
明容叹气:“我大哥在庙里住了五六年。他剃了头发,执意当和尚,不肯跟我们回家。”
“当和尚,好过当尸体。”长乐说,“雍西王到底饶了他一命。”
“……蛮不讲理。”明容闷声,“世子不是我大哥杀的,崔家怎么能因为世子不幸战死,大哥活着,就非要他抵命?真正的凶手在西戎,雍西王该恨的是西戎的老皇帝,他拎不清!”
“六崽恨老皇帝。”
“秦之兰?”
长乐颔首。
明容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问:“他还好么?西戎使团离开后,我就没跟他说过话。几次见他,他待在树下发呆,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我。”
“他不讲话。”长乐道,“也不学狗叫,不学狗爬,不叼树枝。他哑巴了。”
明容想起那天在御花园假山群,不小心偷听到的谈话。
秦之兰——他对大兄,对父亲,对西戎,彻底死心了吗?他的亲人错待他,他的国家遗弃他。他真的死心了,才会颓废。
长乐稀奇,“听说慈义山上有毒虫,我一只都没看见。”
明容心不在焉。
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地涂鸦,毫无章法。
长乐找不到毒虫、毒蚁,又道:“秦之兰同父同母的妹妹死了。”
明容吃惊,“死了?秦之兰说的?”
“他变成哑巴,比石头还闷,怎会开口?”长乐摇头,“我猜的。秦之兰此人,心性之坚韧,意志之顽强,天底下无几人能与其比肩。他坚强,固执,因为总有念想。人只要有希望,再多苦难都能忍受。”
她顿了顿,语气转淡:“如今念想没了,人也痴呆。”
明容低着头,树枝摁在地上,折断小半截。
长乐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断崖,长久地站立。
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眉眼凛冽,眺望山谷,过一会儿,又抬起头,直视烈日,炽热的阳光灼伤眼睛,她依旧固执。
“不想回宫!”忽然,她声嘶力竭的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
整座山都在嘶吼。
明容呆住。
两天后,明容回到西偏殿。
长乐比她回宫早。
她去明光殿,长乐正待在小院子,一次次地向变成哑巴的秦之兰扔树枝。
少年神情呆滞,默不作声。
长乐不放弃,继续扔小树枝,叫他:“六崽,六崽。”
他不答应。
长乐又说:“六崽,汪汪汪。六崽,乖乖。”
少年沉默。
明容看着他们。
秦之兰神智清明,言行如常,长乐讨厌他。他傻了,哑巴了,长乐反而待他好。公主真是一个怪人。
明容想起慈义山上,公主冲着空旷的山谷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