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也是带过兵上过阵的,对这些伤情、处置等等并不陌生,也不需要解开薛放胳膊上的系带,便把十七郎的衣袖小心撤出,向上挽起。
因为天还热,伤处并没有就包扎,只用一层细麻布裹着,免得蹭动,扈远侯亲自动手将那细麻布解开,却看见他手臂上那被缝合的伤口。
杨仪当时给薛放缝合的时候,每一针都好像缝在自己的身上,其痛苦不可言说。
因为杨仪自己打小体弱,病病歪歪,很不能像是个常人般自在快活,所以从来都羡慕那些正常体格的人。
而薛放的体质,偏是万里挑一的完美。
他生得本就极好,肩宽腿长,体格匀称,又因习武,肌理就格外的漂亮好看,每一寸都无可挑剔。
杨仪虽未能见其全貌,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心里又是无以伦比的羡慕,又是无以言语的喜爱。
这样的身子,简直是造物的偏爱,多一点伤,都是暴殄天物。
上次巡检司打板子……倒也罢了,哪里能想到会这般惨烈。
但凡有一点选择,杨仪就不会在他身上缝针!但是她不得不如此。
只能忍着心头的痛苦,一针一针,泣血一样仔细给他缝合妥当。
此刻,经验丰富的扈远侯望着那正愈合中的仍显得狰狞的针脚,以及手臂伤口周围不太正常的微微肿胀,他就知道之前京城内那些流言并非是无根由而来。
“杨、杨仪她怎么说的?”扈远侯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不想听薛放的话,如今只相信杨仪的话。
薛放虽略觉他问的怪,却也还说道:“她叫我好生养着,不能动到伤处,每天喝药,对了,明儿她还过来给我诊看。”
扈远侯舔了舔嘴唇:“她可说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虽然薛放并没有提自己的手还不能动,但扈远侯方才给他查看的时候,已经格外留意了他的手指,越看越是心惊。
薛放道:“这个急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难道不知道?”
扈远侯竟不敢驳他的意思,忙笑道:“是是,是我心急了,这种伤势确实是该好好地养上一阵子……”他的心里还有点慌,却竭力压下,只问道:“对了,你先前进宫,皇上、皇上……”
薛放道:“封了我五品的宁远将军,回头大概就有旨意来了。”
扈远侯眼中闪过一点光:“五品……”然后却又一笑摇头。
薛放有点奇怪:“你摇什么头?难道是嫌弃我官不大?”
扈远侯道:“什么嫌弃,我不管是七品也好,品也罢,倘若是让你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或者落个终身残疾去挣这些,倒也罢了!”
薛放心头微震。
父子两个一时没有言语,又过片刻,薛放才说道:“哦对了,还有个什么宣王府的典军……官职倒也罢了,主要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有了两份俸禄了?嘿嘿。”
扈远侯听他又提“俸禄”,吃惊地看着儿子,终于无奈地再度摇头。
正在这时,门口处人影一晃,是艾夫人走了进来:“十七回来了?”
薛放起身,向着她行了个礼:“累了,先告退。”
艾夫人道:“去吧,好生歇着。”
扈远侯忙道:“用什么药,你叫人告诉府里管事……千万别耽误了!”
薛放头也不回地:“知道。”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的身体如何了?”
扈远侯微怔,继而明白过来:“杨仪临行前派人送了药方给我,最近一直在按照方子服药,比先前已经好的太多了。”
“哼,”薛放一笑:“你有福……”
扈远侯望着十七郎离去的身影,想到他嘴硬心软,伤的如此,竟还惦记自己的身体……薛侯爷百感交集,轻轻一叹。
又过了两刻钟,斧头带着豆子跑了回来,原来他先前在巡检司,本以为薛放会去那边,所以不在侯府。
一个人一只狗见了薛放,自然也是有喜有泪。
斧头又问屠竹为何没回来,薛放只说留他给陈献当帮手,斧头便抱怨:“以后再有这出城的差事,十七爷还是带着我吧?”
地上的豆子仰头,“汪”地叫了声。
斧头忙道:“对了还有豆子!”
薛放人在榻上,笑道:“行,下次若还出去就带着你们。”
斧头却又后悔失言,改口道:“不不,等闲还是别出差的好。宁肯窝在城内,至少不会这么凶险啊?”
薛放正把吊着的手臂放下,左手扶着右手肘,慢慢垂落,一边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说这没志气的话。”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斧头努着嘴,眼红红:“可看十七爷这样,我可受不了。”
豆子也呜了声,上前舔了舔薛放才放低的右手。
薛放垂眸,恰好看到自己的手指因为被豆子舔,轻轻地抖动了两下。
只是斧头只顾伤感,没有留意到。
薛放唇一挑,把右臂抬动放在盘起的膝上,探出左手在豆子毛茸茸的头上摸了一把:“乖,明儿就见到你主人了。”
豆子抿着耳朵,笑眯眯,倒似听懂了。
杨家。
杨仪回到府内,入内见过了老太太跟众女眷们,杨达杨登都不在家,倒是杨佑维告了假,在家里专等着她。
杨仪知道她们都很好奇海州之行的详细,可惜她实在乏累,之前不过是因为面圣,强打精神罢了。
尤其是告别了薛放后,整个人的精神气顿时降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短短的路,几乎就在车内睡着。
李老夫人跟众人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便知不能久坐,因为她的丫头都不在,就忙叫金妩跟邹其华扶着,先送她回去歇息。
杨佑维也一并跟了出来,给杨仪诊脉,又察觉她额头发热,便道:“你这是操劳过甚,伤了元气,以至于气虚烦热。”
边说边吩咐邹其华的丫头:“去取一副补中益气汤,要加酸枣仁,远志,麦门冬……去吧。”
杨仪正自头疼口干,心里略略地烦乱着,听了杨佑维开的药,跟自己的症状很是契合。
她赞叹道:“大哥哥的脉案更加精进了。”
杨佑维略带责备之意:“亏你夸一句,你自己的情形自己最为清楚,怎么不好好地着意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