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在旁听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想上前问问,又见那人语焉不详,也是听来的。
于是他只拉住决明问道:“你听见他们说的了么?杨仪是不是在金陵?”
决明哪里知道什么是“金陵”,只凝视着江面,脸上的表情让薛放不敢细看。
“你、你到底在看什么?”薛放忍不住问。
决明低下头,不回答。
小林去要了一条船,众人上船,沿河向南。
决明第一次坐船,极其不适。但时不时地还强撑着起身指路。
整整半月,他头晕目眩,饭都少吃,着实受苦了。
薛放因为听了那两个船商的话,以为杨仪是在金陵,便认定决明是要乘船往南去的。
不料在进入中原的时候,决明指向岸上。
薛放抱着他下了船。
别说决明,就连他在上岸之后,也觉着头重脚轻,有些站立不稳,习惯了船上的晃动漂泊,突然间脚踏实地,人还不能适应。
薛放见决明脸色发白,气息微弱的,便就地寻客栈,休息了半日。
小林恢复过来后,便出外买了些日用之物。
他去了半个时辰才返回,回来便跟薛放道:“十七爷,我听见街上两个商贩,说听闻了永安侯在南边宿州一带行医……”
薛放愕然:“什么?可是真?”
小林道:“我特意上去问了,其中一个商贩说他亲眼见过,那是个女子,生得瘦弱,医术却高明的很,身边跟着个总是蒙着脸的人。”
薛放心惊,恨不得立刻去询问那人。小林却迟疑道:“十七爷,咱们是要去找仪姑娘的,可、决明带的这路似乎不对,如果是去金陵、宿州一带,该在上游就转道才是。是不是,决明……弄错了?”
薛放来回踱步,这一段日子里,煎熬之时他不免又拿出杨仪的信来看,几封信都给他快看烂了,虽然每个字句都已经牢记在心,但看到她的亲笔,仍是让他心中熨帖,仿佛得到安慰。
他不肯怀疑杨仪信中所写,所以相信她是去找颠道士了。
但现在,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薛放觉着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小林在旁不再言语,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觉着不该尽相信决明,也许,是该往金陵一带去看看。
但小林只看向薛放,要如何决断,横竖在十七爷罢了。
京城。
俞星臣总算逐渐地安定下来。
在这期间,他抽空去了杨登的坟上拜祭。
他仍旧记得杨登的音容笑貌,记得杨登每每含笑,用和蔼,嘉许,慈爱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叫一声:“世侄。”
俞星臣望着墓碑上的刻字,微微仰头,眼角湿润。
一路从懵懂走到醒觉,才知道原来清醒才是最残忍痛苦的。
但是……也许那些痛苦都是值得的。
北原的铁骑被牢牢地阻挡在定北城之外,此生大概不至于到踏破中原的惨烈地步。
万千黎民百姓幸免于难,江山社稷依旧稳固。
俞星臣不知道,假如自己不觉醒到前世发生的事情,那还会不会“顺利”地走到这一步。
也许人生总是这样,不能两全。
他能够顾及江山黎民,偏偏对自己一塌糊涂。
俞星臣的手扶着墓碑,轻声道:“别人兴许会觉着世叔太傻了不值得,连我亦觉着遗憾,但我知道世叔心中绝不会后悔,有些事情,就算知道飞蛾扑火,也一定要去做啊。”
苦苦一笑,重又站直了。
地上是才烧过的纸,被风一吹,淡淡的灰烬随风飘扬,仿佛黑色的蝴蝶扇动翼翅。
俞星臣放眼远眺,望见葱绿的原野,山峦。
物是人非,而山川不言,依旧壮美如画。
北境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了回来。
政明殿内,皇帝听完了急奏。
跟前端王、几位重臣尽皆无声。
俞星臣俨然在列。
其实在听说宣王被派去了北境,俞星臣心中便有所揣测。
小公爷还以为,宣王殿下是去封赏薛放的。殊不知对皇帝来说,最忌惮的便是功高盖主。
果真,听说了削了薛放督军之职的消息,俞星臣心中无声一叹。
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装聋作哑”,毕竟先前他已经把所谓御驾亲征的详细都说明清楚了,而小公爷也是知情人,到底如何,皇帝心知肚明。
但旨意还是把罪名都扣在了薛放头上。
这当然是皇帝有意为之。
就算这会儿俞星臣站出来,再说一遍那主意是自己跟杨仪一起想到的,皇帝难道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主意?只不过是当面打了皇帝的脸,惹皇上不高兴……再无别的用处。
俞星臣蹙眉不语。
皇帝却偏看向他,道:“俞爱卿,对于如此处理,你意下如何。”
俞星臣走前一步,垂首道:“皇上自然圣明,只不过北境如今方定,微臣倒是担心忽然换帅,会对北境大局不利……”
皇帝道:“那个穆不弃也是个能人,据宣王所言,他的为人行事,比薛十七更高一筹。”
俞星臣只得回答:“是。”
皇帝抬抬手,端王等先行退下。皇帝淡淡一笑,道:“你也不用为薛十七叫屈,你该清楚,御驾亲征这件事势必要有个人出来顶罪,自然不可能是永安侯跟你。”
俞星臣欲言又止,只垂首道:“微臣……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