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一本《自云集》放在怀里,朝着赫延王府的方向跑回去。远处还有寒酥马车的辘辘车辕声,他沿着她离去的方向奔跑,追逐着她。
只要想到脚下铺着砖路长街是她刚刚踏过,他心里就会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欢喜。石子儿硌着足心,微微的痛感也成了一种直达心底的欢愉。
寒酥没有想到姨母还等着她的消息。
寒酥回去时,姨母正在朝枝阁,和寒笙说话。见寒酥回来,三夫人立刻抬头望过去悄悄打量着寒酥的脸色,偏又用寻常的语气唠家常:“外面冷不冷?”
“不冷。”寒酥将披风脱下来递给蒲英,“姨丈要是出去走一圈都不会想着他的貂皮大袄的那种不冷。”
“你这孩子拿你姨丈打趣!”三夫人笑笑,“刚刚还担心你被宵禁拦着呢。嗯……街上的店铺已经都关了吧?”
寒酥瞧出姨母关心又不敢直接问,她笑着走过去在姨母身边坐下,主动握了姨母的手,微笑道:“没有让姨母失望。”
三夫人“哎呦”了一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连说了三声“好。”
翠微赶忙说:“娘子厉害着呢,全卖了一本也不剩!我们还遇到了来买书的书生,对娘子好一顿夸奖!”
“姐姐好厉害!”寒笙眼睛弯弯,开心得将一双小手拍在一起。
寒酥轻轻捏一捏妹妹的小脸蛋。发现妹妹的小脸蛋这段时日也胖了些。
三夫人非常感慨地说:“这是好事。得庆祝庆祝!明儿个摆一桌!”
“不用这么麻烦了。”寒酥急忙说。
“这怎么能是麻烦呢?这是大好事,家里人摆一桌庆祝是理所应当,也是沾沾喜气!”
时辰已很晚,三夫人又寒暄了两句,便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温和的夜风吹拂在三夫人的脸上,她望着走在前面的侍女举着照明的灯笼,光影晃动着。她目光落在灯笼下那一方光亮之上,真心替寒酥高兴。她实在是太心疼这外甥女了,直到她这段时日有多辛苦。她盼着寒酥取得好的结果,又怕售卖不理想她会难过。所以她忐忑等在这里。幸好结果是好的!
一阵稍微大些的风吹来,吹动灯笼跟着不安分地晃动。三夫人眉眼间的笑容却稍微淡去了些。
却也不是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对于
这个外甥女,三夫人还是因她的婚事犯难。
虽然她曾对寒酥说过她不想嫁人就不出嫁,她一辈子养着寒酥也没什么,可她还是喜欢寒酥能有个好姻缘……
三夫人喃喃自语的声音飘在夜风里——“这下出名了,不知道有没有好郎君上门……”
送走了姨母,安顿了妹妹。寒酥立在朝枝阁的庭院,面朝故土的方向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前,她合上眼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她没有上过学堂,读书写字都是父亲教导。曾有人对父亲说——“不过一个姑娘家,你教她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让她学学女工、敲敲算盘学管账更有用处。”
父亲儒雅地笑笑:“她喜欢,她有这个天赋。”
如今她写的诗词能得人赞赏,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喜悦的。
夜里,寒酥躺在床榻上,望着床榻顶端的幔帐,眼睛里还盈着笑意。直到现在,今日的喜悦仍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下本夜,寒酥才慢慢将这种喜悦消耗掉。她深知自己的不足,学海无涯,不能满足于一时的成果。她只允许自己高兴一日,明日起就该将成果忘记,再次以求学者的姿态刻苦钻研求索。
半睡半醒间,她眼前浮现封岌的身影。
他快要离京出征了。
寒酥搭在身侧的手不由轻轻攥住了锦被。她唇畔的笑容也彻底散去了。
第二天,寒酥出门前先送妹妹去治疗眼睛。她刚迈进衔山阁,正撞见封岌往外走。
寒酥握了握妹妹的手,温柔对她说:“你先跟兜兰过去。姐姐傍晚来接你。”
“嗯……”寒笙点点头,乖乖被兜兰牵着往前去。
寒酥立在路边候着,待封岌走过来,她先如常福身唤一声“将军”,再问:“有一件事情想问将军。”
封岌望过来,等着她问。
寒酥略抬下巴仰望着他,问:“将军有没有派人悄悄买一些我的诗集?”
封岌没说话,目光坦荡地望着她。
也是。封岌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作弊。
寒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觉得封岌的眸光深如浩渊不可探究。如今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即使不开口,她也能看懂他的意思了。
这个突然间闯进脑海的意识,让寒酥愣了一下。
封岌这才道:“你又不是御花园的娇花受不了挫折。何况挫折才能使人更好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