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拎着包,离开了陆府,她脚步匆忙,一刻也没有停顿。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陆萍萍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也不行。
陆夫人担心女儿多想,小心翼翼的安慰道:“萍萍,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你可莫听她胡说,没了周玠,娘再给你物色更好的,是他配不上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陆萍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扶着楼梯口的扶手,低声道:“娘,我好累啊,我想休息。”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从这些人的嘴里却能说出那样动听的故事。
陆夫人赶忙答应道:“好,咱们睡觉,好好休息一下,娘陪你一起睡。”
陆萍萍拒绝道:“娘,我想一个人睡,您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会好。”
周家,周太太与周玠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周灵满脸不赞同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兄妹二人都在指责她。
周太太不知道陆萍萍给她的孩子下了什么蛊,让他们这般忤逆自己的母亲。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好。你们现在,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也不听母亲的话。”周太太委屈道,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若是真嫁入他们周家,那才是让外人看笑话。
周灵不敢相信,她的母亲今天竟然跑去陆家,逼迫陆家退亲。母亲以前多喜欢萍萍啊,现在却也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跟着大家人云亦云。
“娘,你该问问我的意见,不该私自替我做决定。待会我会去陆家道歉,请求陆伯父,陆伯母的原谅。”周玠下定决心道。
“我跟萍萍会按时完婚,您要趁早接受。您要是不喜欢她,我可以带她出去住,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周玠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打着为他好的大旗,私自替他做决定。
“你疯了吗?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是一句也没听见吗?你不准去!不准去!你给我回来!”周太太气极,眼看着周玠夺门而出却无法去阻止。
陆老爷下午才知道,周太太今日家中退亲的事。周家与他们家有十几年的交情,周局长更是他留学日本时期的挚友。
“老爷,我看萍萍她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将周太太的话听去了多少。”陆夫人一想到这,便抹起了眼泪。
陆老爷沉着脸,今天下午,周局长给他打了电话。先是道歉,又说自己没有管好老婆,还说愿意认萍萍当干女儿,这便是委婉的同意退亲了。
他心里窝火,这夫妻二人倒是唱的好一出双簧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生怕他们家贴上去。
“婉柔,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他们这般做事,无非是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咱们的女儿,值得最好的。他周玠这般没担当,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自己爹娘身后,更不堪为良配!早点看清也是好事。”陆老板将陆夫人半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妻子与孩子是他的底线,陆老爷原本还有些动摇,这下更加坚定了追随红色的心。
两人正在谈话,佣人敲门说周公子来了。
“他还来做什么!”陆夫人气极。
陆老爷拍了拍她的手,亲自下去见周玠。
此时天色已晚,周玠正站在客厅里等待着陆老爷。那些报社的主编与老板,他都已经一一警告过,甚至还关押了一位胡乱杜纂的主编。其它报社都被他的举动下破了胆子,一个个的都安分守己,半句有关陆家的事也不敢写。
他爹与他娘就是因为看了那些报纸,才会逼着他与萍萍退婚。
周玠不会妥协,这辈子,他只会娶陆萍萍当自己的妻子。
萍萍被绑匪劫走,是他的错。
陆老爷下了楼,客气的喊了声“周署长”。周玠从中听出了满满的讽刺,态度也越发的恭敬。
“陆伯父,我来是想告诉您,我父母的决定与我无关,我只认萍萍当我的妻子。”周玠言辞恳切道。
陆老板只在心中动容了一瞬,随后冷哼一声道:“可我已经决定,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你。你爹所说的,我也都同意,你们两个以后便以兄妹相称。等过段日子,你爹跟我都会广发请帖,给你和萍萍办一场认亲宴。”
周玠不能接受:“陆伯父,是因为我母亲下午所说的话吗?我可以替她向您,向陆伯母,向萍萍道歉。”
陆老板摆了摆手,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允之,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与萍萍原本便不合适。无论是从年龄上,还是其他方面,这些年,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直都在强求。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玠听后,抬头道:“我今天下午已经警告了哈尔滨胡乱杜纂的报社,乱写的主编也已经被关押。我爹娘只是一时糊涂,陆伯父,您即使不将萍萍嫁给我,哈尔滨也没人敢再娶她。”
陆老板与他对视,随后愤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我只是想请陆伯父好好考虑,我喜欢萍萍,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您是她的父亲,我对您只有敬重。”周玠冷静道。
两人僵持不下,陆萍萍站在楼梯口,喊了声:“周玠哥哥,你来了。”
周玠抬头,两人对望。
陆萍萍心中苦涩,她依旧爱着周玠,可她不能这样自私。她的父母,因为她被周家嫌弃,即使嫁过去又能如何?
她不想看见她的母亲因她而哭泣,她的父亲因她而低三下四。
“周玠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我下午只是身体有些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陆萍萍勉强冲着他笑了笑,唇色却有些惨白。
周玠摸摸她的脑袋,随后柔声问道:“那你可有好好吃饭?”
他是个能看穿人心的高手,一眼便看出陆萍萍是在撒谎。
陆萍萍垂眸,微微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对父亲说:“爹,我能跟周玠哥哥单独聊聊吗?”
陆老板无奈的点了点头:“别聊太久,你身子不好,要早些休息。”
陆萍萍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两人去了二楼,陆萍萍的房间,她将门轻轻的关上。
周玠一直都知道,陆萍萍是爱他的。他以前是只将她当成妹妹,可有可无的未婚妻。
可是自从陆萍萍被绑匪绑劫后,周玠也想了许多。陆萍萍对他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他想,他是喜欢她的。人也许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刻才会懂得珍惜。
陆萍萍抬头,望着周玠那张依旧俊朗的脸。她曾一心盼望着嫁给她,现在,怕是不成了。
“周玠哥哥。”陆萍萍艰难的开口道。
“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看待。你也将我当成自个儿的亲妹妹,这样,对大家都好。”
周玠愣住,随后皱着眉问她:“萍萍,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不想当你的哥哥,我只想当你的丈夫。以前是我不好,你只看我以后,他们说的你都别在乎。你只要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这就够了。”
陆萍萍低着头,她不敢抬头去看周玠的眼睛:“我今天去上学时,同学们都在议论我。他们说我不贞洁,周伯母说得对,我不该这样自私。耽误了的前途,误了你大好的名声。”
周玠怒不可遏:“是谁说的?萍萍,你别怕,我会解决好一切,我会让他们都闭上自己的嘴巴。”
陆萍萍红了眼眶,笑着道:“我知道,你是警察署的署长,威风八面。我从来都是配不上你的,说这话的人太多了,我记不得他们都是谁。今天下午回家,我的脑袋昏昏沉沉,那些声音总是在我的脑袋里回想。我不想我爹娘一把年纪因为我被人耻笑,也不想你因为我被人说嘴。”
“……周玠哥哥,我想以前应该是我误会了,误把亲情当成了爱情。我其实一直都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哥哥。”
周玠脸色阴沉,眼睛盯着她,恶狠狠的道:“我不信。”
他低下头,一把搂住陆萍萍,想要强行去亲吻她。陆萍萍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们从未亲吻过,仅仅只是牵过手罢了。
陆萍萍有些害怕,在她的眼中,周玠向来都是克制守礼的人。
这与她想象中的不同,现在的他,很粗鲁。陆萍萍拼命推打他,周玠制住她的手,嘴唇刚挨到陆萍萍的脸上。陆萍萍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玠停下,有些懊悔。陆萍萍才十六岁,只是个刚成人的小女孩,他也许吓着她了。
“我不想,我不想!”陆萍萍边哭边防备的望着他。
周玠想过去抱抱她,见她抗拒,随后又将手收了回去:“萍萍,我们是未婚夫妻,你不该这样抗拒我。今天太晚了,你再好好想想,明日我再来看你。”
陆萍萍甚至都没有跟他说再见,周玠离开前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随后将门关上。
周玠向来知道,喜欢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权利,女人,都是如此。
陆萍萍哭够了,将脸清洗干净。她照着镜子,随后又用力的擦了擦自己的脸。
周玠第二天并没有来找她,家里来了几个她的同班同学,说是来看望她的。
陆萍萍正在花房里给她心爱的玫瑰花浇水,刘伯站在一旁指导她。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在花丛中穿梭而过。
大厅里,坐着几位她的同班同学。陆萍萍有些诧异,这些人,前些天不是还躲着她吗?
“萍萍,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看你。这是给你带的礼物,希望你能早日康复。”班长将礼物递给她道。
陆萍萍招呼他们坐下,无论如何,他们愿意来看望她,她是高兴的。
几人都是接到了家里的死命令,不得不来。谁都知道,陆萍萍根本就没有生病,是因为学校的风言风语才不来上学的。
陆萍萍让佣人给他们倒茶喝,陆夫人还贴心的让厨房做了小点心。
“萍萍,你好些了吗?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班长关心道。
陆萍萍笑着道:“我已经好多了,明天就回学校去上学,谢谢你们来看我。”
学校里,已经没有人敢再乱说话。校长开除了那天带头造谣的学生,一时间,学校里谈萍色变。
中午,陆夫人热情的邀请大家留下来吃午饭。盛情难却,推拒一番后,众人坐在一起吃饭。
午餐很丰盛,也让其中几位同学大开眼界。早便知道陆同学家中富裕,这会见好几个佣人穿梭着为他们服务,连夹菜都有佣人帮忙,只要一个眼神,便贴心的帮你夹到盘子里去。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再看看陆伯女,对待陆萍萍是那样的温柔。
这让他们羡慕极了,吃起饭来正襟危坐,深怕自己出丑。
吃饱喝足后,陆夫人让佣人给他们打包了许多小点心,一人一份。其中还有哈尔滨卖的十分昂贵的奶油蛋糕。
众人离开后,陆夫人跟女儿商量认亲事宜。她一点也不想让女儿认周太太为干娘,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两家人撕破脸的时候。
十几年来,两家早就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娘,我愿意跟周家认亲。不过,在我心里,我只认你当我的娘。”陆萍萍撒娇道。
陆夫人被她哄的心花怒放,一高兴,便带着女儿去商场买衣服首饰。
沈阳战场,双方正在激烈的交战。刘志江听着这密集的炮火声,他知道,敌人撑不了多久了。
他现在是163旅最年轻的副师长,与他们交战的,号称是最为精锐的部队。
战地指挥部里,刘志江指着桌上的地图,离沈阳不远处就是哈尔滨,下一步,就是解放哈尔滨。
周玠食言了,整整一个星期,陆萍萍都没再见到他。
跟以往不同的是,陆萍萍心中并未黯然伤神,反而有些庆幸。周玠上次的疯狂吓到了她。
她已经看不懂周玠,这个与她从小便订婚的未婚夫。长辈们都夸赞他克制守礼,做事得体。
陆萍萍有时甚至会以为,那晚的周玠只是她的幻觉。
春天已经来临,枝头长出新绿。哈尔滨的报纸铺天盖地的在宣扬又一次的沈阳大捷,一次极小的“胜利”。行人们来往匆匆,不时有人问报童购买一份今日的报纸。
谁都知道,在哈尔滨根本没有大捷,相反,他们被红色的部队打的节节败退。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所弥漫着的紧张氛围。
周灵在学校里几次对她欲言又止,想要替自己的哥哥说说好话,但都被陆萍萍岔开了话题。
学校里没人再讨论陆萍萍被绑匪绑架的事,反而都在讨论战争。
“这钱是越发的不值钱了,粮食一天一个价,我娘今天去米铺买米,差点都没买着。”
“谁说不是,我爹昨日也去买粮食了。这指不定哪天红色就会打到哈尔滨来,听说他们不喜欢富商富农,专门为穷人当家做主。”
“怕什么,大不了就移民国外去,他们总不会比日本人还可怕。”
周灵这几日心事重重,她加入了一个学生组织,里面都是想加入红色的年轻学生。连着好几日,周灵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开会学习,接触到了更多有关红色的信息。
前几日,学生组织的会长传来消息,说这个月十三号,也就是七天后,会有红色的人来接他们。
红色欢迎所有的爱国青年加入,他们需要知识分子,特别是有着坚定理想信念的知识分子。
周灵没敢告诉任何人,她瞒着父母哥哥,也瞒着好友。她的父亲与哥哥都是新政府的人,如果被他们知道,那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特别是他的哥哥,对红色分子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周灵无法说服他们,打算独自离开。
“灵灵,你怎么了?”陆萍萍看着发呆的灵问道。
周灵回过神来,望着陆萍萍道:“没事,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萍萍,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陆萍萍不解。
周灵将书合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就是他们刚才所说的红色。”
陆萍萍莫名其妙道:“我对红色没有想法,倒是听我爹说起过,貌似是支穷人的队伍。”
周灵低下头,纠结道:“萍萍,也许,我是说也许,我要是移民去了其它地方……”
陆萍萍用手捂住她的嘴,她不想听见这样的话,更不想与朋友分别:“说好要当一辈子的朋友,你的父亲跟哥哥都在新政府任职,怎么会突然移民?国外可一点也不好,都是高鼻子绿眼睛。”
周灵低下头,笑了笑说:“是啊,我就是假设。”
周玠已经连续工作了整整一周,他看着今日送来的报纸,越看越愤怒。随后,周玠将报纸捏成一团,用力的丢进垃圾桶里。
上面所写的内容都是虚假的,一味地吹捧着的胜利,却只字不提在战场上的连连失利。
假的,全都是假的!周玠感到无力,局势越发紧张,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到。
周玠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的部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有着最为先进的武器,最好的补给,却被红色打的连连败退。
宋雨霏轻轻的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来。她已经知道,周家与陆家退亲的消息。
那些报纸,流言,最终起了巨大的作用。
“有消息了吗?宋科长。”周玠问道。
宋雨霏将手中的咖啡放下,随后道:“还没有,周署长,您或许该休息一下。这是给您倒的咖啡,美式的。”
周玠有些不满:“宋科长,既然没有消息,那便让大家继续监听。谢谢你的咖啡,你可以出去了。”
宋雨霏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她随后拉开椅子坐下。周玠望着她,宋雨霏并不慌乱。
“其实,我来找您还有一件私事,这件事说来跟您有关,我不得不前来征求您的意见。”宋雨霏开口道。
周玠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宋雨霏望着周玠,这个她爱着的男人,开口道:“您知道的,我的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不幸逝世,那时我还小,母亲便带着我投奔了远在南京的舅舅。”
周玠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有吭声,继续听她说。
宋雨霏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她想离他近一点,再近点。
“前几日,舅舅给我母亲打电话,希望我能早日成家。”宋雨霏鼓起勇气,望着周玠。
周玠不耐烦的打断道:“宋科长,你该说重点。你要知道,这会局势紧张,每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许多人,都已经很久没能回家看看。”
宋雨霏望着他不耐烦的神情,随后道:“我的舅舅像我推荐了人选,周署长,那个人是你。你应该也认识他,你在南京军校念书时,他也曾在那做过教官。舅舅对你赞不绝口,您的父亲已经与他沟通过。”
周玠觉得荒谬至极,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于是打断她道:“宋科长,我有未婚妻。如果你只是为了来说这些无聊的话,那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我不管你的舅舅是谁,也许他曾经教导过我。你也大可不必觉得尴尬,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便好,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能够达成共识。”
宋雨霏气馁,她不甘心,什么未婚妻,明明已经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