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2786 字 2022-08-26

“快去看!郎官和县令大人都在渡口,一个扛旗,一个吹号,一个搬粮袋!”阿米趴在他的枕边说道,“南边渡口来了好多好多的船!下雨了,下大雨了!”

苏安一咕噜坐起来:“你说什么?”阿米还在换牙,门齿漏着风:“下雨了。”苏安道:“前面那句。”阿米道:“好多船。”苏安捏了下阿米胖乎乎的脸:“再前面的那句。”阿米说道:“转运司的郎官们全跟着顾郎跑,在渡口运粮袋。”

一个时辰之内,苏安赶至渡口。

雨水密集如针织,泊船与土仓之间,旗手们吆喝着挥舞湿重的青旗与蓝旗,各州船队风雨无阻,紧张有序地分门卸载货物。那些行走在河边的田间地头的百姓吹着哨音,模仿转运司的长号、短号、鼓点和金的节奏,指点运粮的郎官。

顾越、李道用、邱仲等等官吏全都上阵,一人肩膀扛着两个粮袋,参与抢运。

在郑州和河南府的全力协助之下,河阴段的转运速度大增,近乎原来的两倍,曾经被人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两百万石的转运任务,如今只差八十万石,而每过半时辰,这个数字就会减掉数千石,每过半日,象征整十的青旗就会挥舞一次……

那瞬间,苏安的眼泪就下来了。

转运司把《永济渠行》的曲调,改编成了一套完整的运粮号令,取名为《脚歌》。为鼓舞士气,顾越决定身先士卒,逞风光,结果一脚踩滑,浑身是泥与血。

而当顾越好容易从泥里爬起来,拍裤腿骂李道用不扶的时候,洛阳飞马来信。

“季郎书信!”——圣旨制书,信安郡王李祎左迁衢州刺史,永不得归朝

“圣上英明。”

同时,中书省敕书,刑部判决,大理寺加注,户部仓部郎中顾越,强虏民力,耽误农时,越权度支,据六典法则,革职出流,副使之职更为河南尹游桓之。

“圣上英明。”

顾越抹一把脸,再把粮袋扛上肩。

一方面,铸钱充盈国家用度之说,彻底被否决,金部李峘离开户部,平调往礼部,另方面,随着这波势力的逝去,迁都的呼喊变得毫无遮拦,一枝独秀了。

不难想象,只要秋季前,河阴县完成岁转两百万石的任务,那么,这枝独秀的花,很快就能被摘下,待修剪风干之后,再插入花瓶,成为东都过去的记忆。

“河阴段漕运法施行细则:一者,公文,本地盐利支与州府,用为欠折损,司农寺协同,规划引水灌溉方案;二者,权级,州府司仓、司士、司户交簿,概无须往朝廷漕运六司行文,替为,转运司与州府平级,直奏中书省;三者,用人,所设,使者一人,主簿一人……若淮南、河北两道推而广之,关中从此无饥荒。”

是夜,馆驿,顾越一袭素衣,把为他鸣不平的同僚全挡开,独坐案前奋笔疾书,写着这段平行游桓之的激情澎湃的交接公文,几乎忘了,又是一年七夕佳节。

廊下,从悬山顶青瓦槽中倾下的水,一条一条地连成水珠帘,水声如江海。

苏安亲自端着祛湿解暑汤,见李道用从堂中拐出来,连忙叫了住:“李郎中。”

李道用回身,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擅于察人所好,却因与二人相处过一阵子,大致觉出顾越的癖好,便也知苏安的心思:“苏供奉莫要担心,只是交接而已。”

苏安道:“关键之时,交接事务又得耽误日子,转运司能在千秋节之前赶完石数吗?”李道用道:“规制定好,余下的就是选义按部,考辞就班,不难。”

苏安搅着碗中的勺子,笑着谢李道用,幸好还有他能操劳。李道用摆了摆手:“当时来,还以为能偷懒家去待着,谁知顾郎尽心如此,诶,那李某也不服老。”

天气闷热,方才站着说几句话,鼻尖就冒了汗。李道用想也不想,问也不问,顺手就夺走了苏安打算给顾越吃的绿豆薏米百合汤,边吃边回房休息了。

苏安空着手,在廊下站了许久,感慨颇多。回忆起初次去平康醉仙楼时,向顾越问起信安郡王的情形,他怎料到,这位曾在塞北为他们解过幽州之围的郡王,太宗皇帝的曾孙,竟是连面也不曾见过,便从此被排挤出宗室,再与繁华无缘。

又突然想起,顾越在花萼楼的朱红门前,对薛纪平说的那句真假参半的话。

或许,似梨园里百花争春,成就名曲,这个国家,也正因时时刻刻发生着剧烈的变动,使新弦能及时替下旧弦,才能引来百鸟朝凤,才能有如今的欣欣向荣。

这样想着,他不再为顾越在弹指一瞬间被贬出流内,沦为平民而感到悲愤。

自小,他所识的顾越,有恩有义,心怀明月,永远不知悲天悯人。

“十八,你歇会儿吧,和我说话。”苏安走进堂中,在顾越对面坐下,“我本来端了碗粥,可是被李郎中吃去,我就想着,总该还能有帮得上你的地方。”

“好。”顾越蘸了蘸墨水,抬起脸,笑容温和,“多谢阿苏的心意,确实有些话,想要和你谈一谈,毕竟千秋若再有朝宴,我可能就只能在牡丹坊喝闷酒了。”

苏安有些意外。在那次吃完花糕后,虽然二人已谈过心,但顾越一直就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除了人情,极少像今日这样,愿意和他在公堂里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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