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着手,慢悠悠走在夹道里,出了长康左门,前边就是御花园。园子里人来人往,月徊这时不敢再妄动了,掖着手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司礼监衙门。
上半晌雪略停了一阵儿,进贞顺门的时候又下起来,漫天扯絮一样的白,从雕梁画栋间飞浮坠落。要说这司礼监也古怪,那么黑的衙门,却有细腻的小情调,院子当间儿栽着一棵高大的海棠,太监们拿红绸给它包裹上,另用舌红缎子扎成海棠花,一朵朵坠在枝头。进门乍一见,一树繁花开得热闹,算得上紫禁城里最喜兴的景儿了。
月徊脚下蹉着边走边看,姑娘喜欢那些花了心思的东西。梁遇随口道:“快到大年下了,原想今年陪你在府里过节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月徊说哪里都一样,“往年我们三十夜里吃了饭,就爬到天宁寺塔上看焰火,到底离紫禁城远,看不尽兴。今年在宫里,仰脖儿就能瞧见,可比费劲登塔强多了。”
她真是个搁到哪儿都能找见乐子的人,梁遇有些遗憾,原想过年把父母牌位请出来,一家子也算团聚,谁知临了出了岔子。事已至此,暂且只能这样了,等明年吧,明年总有机会的。
月徊琢磨的是别样,丧气地说:“可惜小四儿不好进来,要不还能吃个团圆饭。”
她一时一刻也不忘了小四,不知道的真要拿他们当亲姐弟了。梁遇嘴角一沉,转头叫来人。一个小太监上前听示下,他吩咐领月徊去围房,自己没再交代什么,转身入暖阁处置公务去了。
月徊跟着去了围房,要在这里等天黑,实在有点无聊。西炕上的窗户推开就能看见衙门正堂,也不知道哥哥在忙什么。其实她想缠着他来着,可惜人多眼杂不方便。百无聊赖只好找点儿事干,于是研究了半天案上的西洋钟,再举着通条蹲在炭盆前,拨了好一会儿的火。
司礼监衙门不算太大,一圈楼阁围绕,形成个高且深的天井,外面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月徊原以为这里只有太监出入,没想到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她忙扒在窗口看,见一个宫女子站在廊下,谦卑又谨慎地说:“我们娘娘不豫,不知怎么,今儿吐了两回,请梁掌印过去瞧瞧。”
生了病不请大夫,找到这儿来有什么说头?正纳闷,门上有小火者送桔红糕来,月徊就势打探:“这位爷,我问您个事儿,分派太医这种活儿,也要咱们掌印亲自过问吗?”
小火者茫然说不啊,“老祖宗公务巨万,哪儿有闲工夫操心那些个!除了御前的差事,其余都有底下人承办……嗳,您吃点心吧,这是老祖宗让给送的。”边说边打量她,“您瞧着眼生得很,才进宫的吧?在哪儿当差呀?”
月徊含糊应了声,“是才进宫,派在万岁爷跟前伺候。”
小火者呀了声,“失敬失敬,原来是御前的人,怪道咱们老祖宗高看呢。”
月徊虚头巴脑敷衍,眼睛一时也没挪开,见梁遇现身,她偏头冲小火者一笑,“梁掌印真好性儿,这种事还出来支应呐。”
小火者在宫里久了,有些事门儿清,暧昧不明地笑着说:“您才来的,不知道里头缘故,当今万岁爷还没开设后宫,宫里留下的全是先帝爷的老娘娘们。那些个老主子活得多精细呀,实在不好糊弄,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不是老祖宗经办的事儿她们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