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色弱,轻飘飘的一张检查单,一切投资戛然而止——何况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先前那一丁点儿出于情面的温情也彻底消散殆尽了。
这么听来他该自强不息的,毕竟他天赋异禀,最初学画也不是为了金榜题名——但事实远没有这么励志,从他看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起,他色彩鲜活的世界、他恃才傲物的十八年,也都崩塌陷落了。
如果只是为了考学,他也许还能靠记背色彩拿个高分,可偏偏他志不在此。
有个故事说,一位老厨师做了几十年的菜,饱受皇帝赞誉,人到暮年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味觉退化,做的每一道菜都咸得过分,而他之所以能稳坐几十年首席御厨的位置,不过是因为皇帝自己也味觉退化。于是大半辈子的骄傲与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荒诞得可笑起来。
他与那位老厨师唯一的区别,无非是他才十八岁。
第二天陈里予破天荒地吃了早饭——他不喜欢早起,之前的艺术学校食堂也不供应早饭,加上刚起床时候总恹恹的没有胃口,总是带一袋甜面包或别的什么去画室,休息间隙吃两口,从上午吃到中午,权当作早午饭。
专心画画的时候感觉不到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却还是影响健康,低血糖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和他不规律饮食也脱不了干系。
太久不吃早饭,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他坐在位置上,咬下一小口水煮蛋,默默地想以后得找个人帮他买早饭,自己去食堂排队实在有些难熬,前后左右都是谈笑风生的同龄人,陌生又怪异。
可惜这里他谁也不认识,更遑论拜托人家帮他跑腿——除了江声,他认识,也不好意思说。
江声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还苦恼于怎么和他的新同桌开口,告诉他早自习前不能把饭带进教室吃。
不过检查得也没有这么严格,老刘不会管,语文老师也还没来……江声默默想着,眼睁睁看见象征纪律规矩责任心的小天使被小恶魔推到一边——一个水煮蛋而已,陈里予难得自己好好吃顿热饭,他还能说什么呢,大不了老师来了就说是自己吃不下硬塞给人家的,挨顿骂而已,无所谓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天的陈里予“乖”了很多,尽管最后几节自习课,甚至晚自习,还是会去画室画点儿自己的东西,还把画具一点一点铺满了废置的桌子,逐渐将那间画室改造成了他俩的“小天地”——至于为什么是他俩,陈里予好歹还给他留了一个空位,让他有地方写作业看书。
但除此之外,从晨读午休到一日三餐——两餐——他都安分得很,规规矩矩地按照学校作息来,也从来不当着别人的面玩手机,最多问江声借张草稿纸涂涂画画,也是安静的,不给人添麻烦。
中饭和晚饭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偶尔一两次沉迷画画不肯挪窝,也会在盒饭彻底凉透前动筷子,不让他催到第三遍。
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突兀的格格不入的感觉在慢慢褪去,有时候他终于能感觉到陈里予是个真实的活着的人,看得见摸得着,不会在某一秒消失离去,眼神也不会越过自己,望向空茫的远方。
是好事,江声把语文课本放到陈里予桌上,顺手替他收拾了剥在塑料袋里的蛋壳,心想,挺好的,乖乖吃水煮蛋的模样,不是很可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