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宸也是接到拖尔弼的信笺,里面闲聊一样提起庄子上有一头牛长了牛痘,打算送走的事。
她这才记起如今的天花接种,起初用的还是人痘。
人痘虽然只是一丁点,放进孩子的鼻子里面,然后送进一个湖中屋子里面,等着发烧熬过去后就有了免疫能力,以后就再也不会再感染天花。
但是人痘实在太危险了,有的孩子能熬过去,有的却不行。
换成牛痘的话,这就要安全得多了。
所以顾凝宸赶紧让拖尔弼把这头长了牛痘的牛留下来,甚至让他派人去把其他长牛痘的牛都买回来,放在一起养。
然后找个大夫把牛痘稀释一下,做成药,给人感染后,对方就不会再得天花了。
拖尔弼也不知道女儿究竟从哪里看过这样的法子,虽然看着是天方夜谭,却很值得一试。
实在是天花太可怕了,感染后大部分人都很难熬过去,只有少部分人才能活下来。
孩子就更是了,活下来的太少,谁谈起来天花,脸色都要变得很难看。
如果真能用这个法子,让人不再感染天花,那真是大功一件,很能流芳百世了。
所以拖尔弼派人私下四处搜罗长牛痘的牛,然后看看养牛的人是不是得过牛痘后,确实没再感染过天花。
足足小一年的功夫,他的心腹走遍不少城镇才找到十头长了牛痘的牛。
牛痘对人没有影响,但是对牛却是致命的。
哪怕这种病牛没被处理掉,也很可能会病死。
这十头还是侥幸病后没死的牛,长了牛痘的牛,好了之后长得还难看,满身的疙瘩,很多人受不了就会处理掉,免得吓人。
也是这十头牛的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只能算一般,就把牛留下了。
拖尔弼花了大价钱才把这几头牛都买下来,让人送到庄子上,特地圈了一个地方来养。
其中还有两个少年,因为家里人都去世了,专门养牛过活。
牛被拖尔弼买了,他们也没了营生,拖尔弼索性看两人养牛不错,就带回来继续帮着养牛。
毕竟这些牛身上都是牛痘长得可怕,一般人也不乐意养,让这两个见惯了的少年帮着养是最适合不过了。
牛和养牛人解决了,大夫却很是费了拖尔弼一番功夫。
毕竟这事还没成,他也不能到处吆喝说牛痘这种法子真的能预防天花。
不然事后如果没成,拖尔弼说出去的话被人知道,只怕要被弹劾得要死要死的,连带要把顾凝宸牵扯出来。
索性他打算事成之后,把证据都拿出来禀报康熙,才不会被群臣质疑和攻讦。
所以找大夫也得偷偷来,很多大夫一听天花二字就变脸色,说什么都不肯来。
最后拖尔弼的运气不错,还是在找牛的路上,遇到一个也对牛痘很感兴趣的大夫。
这位大夫姓温,他花了十几年的功夫,一直都在寻找治疗和预防天花的法子。
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死在天花,自己则是侥幸活了下来。
作为大夫没能救下妻女,是温大夫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所以他变卖了宅子,离开了故乡这个伤心地,到处去寻找能够预防天花的办法。
很多人都觉得温大夫因为妻女病死,所以疯了,但是拖尔弼却很佩服他十年如一日都在寻找这个预防天花的办法。
这样的坚持可能成为温大夫后半辈子活下来的执念,不然他恐怕很难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了。
于是听说拖尔弼可能有预防天花的办法,温大夫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
拖尔弼见到瘦削的温大夫,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就问道:“温大夫就不怕被骗吗?”
温大夫笑道:“我这身无分文,穿得破破烂烂的,大人才要担心会不会被我骗了。”
两人相视而笑,倒是很喜欢对方坦然的性子。
温大夫过来后,对牛痘很感兴趣,他在路上就是听说得过牛痘的放牛郎后来都没得过天花。
整个村子里跟他同龄的孩子几乎都死去了,只有他得过牛痘所以还活着。
少年因此还被村里人排斥,觉得他可能不是人,才不会得天花,险些没能活下去。
温大夫见了,就把少年郎带在身边,收为药童,又带着他四处走访,希望找到更多这样的孩子。
如今这庄子上有十几头长过牛痘还活着的牛,另外两个帮着放牛的少年郎也是得过牛痘,都不必他费心去寻,自然欢喜。
不过这牛痘究竟有没效果,得有人上身试一试才行。
温大夫是得过天花后已经免疫,几个少年郎得过牛痘后也不会感染,就要找没有得过的人。
但是没得过的人接种牛痘后,还得在有天花的地方才能知道会不会感染,这就没几个人乐意尝试了。
万一呢?
要是牛痘没用,这人不就白白去送死了?
谁家乐意让自家孩子去冒险,自然很难找得到人。
拖尔弼原本发愁这个,温大夫一来后就道:“大人放心,老夫有法子。”
一般人不好尝试,他找的就是流民。
这些流民大多因为灾难流离失所,家乡给毁了,家人也几乎死绝,就不愿意回乡。
他们没有家人连累,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小命一条。
温大夫私下一个个去找,很快就有六个流民愿意尝试。
他们当中也有妻儿和父母得过天花死去,如果这法子真有效,以后就能救下更多人,不会跟自己一样失去亲人,算是功德一件。
加上他们早就无牵无挂,没什么盼头,能给世人做点好事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拖尔弼还许诺,他们要是能好好活下来,就能留在庄子上干活。
庄子上干活的人一个个活得比外头舒服又体面,就没有流民不愿意的。
温大夫找的都是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只瘦弱一些的流民来尝试,而且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免得效果太厉害让体弱或者年纪小的人受不住。
他们在庄子上养了半个月,吃好睡好,一个个精神头不错,身子骨也好多了,这才开始接种牛痘。
温大夫的法子是先在他们的胳膊上开个十字花的小伤口,然后把牛痘稀释后擦拭在伤口上来接种。
这个法子只尝试了几个人,他们很快身上会长出零散的牛痘,都有高热的症状,反应也比较剧烈。
不过好在高热了两天后,慢慢就降了下来,他们只精神头有点不好,其他就没有太大的变化。
身上的牛痘也逐渐瘪了下去,涂上膏药后基本上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
休息了大概十天之后,几人都好了起来。
牛痘显然对人的身体确实无害,就是反应太剧烈,并不适合孩子来接种。
温大夫就换了个法子,用稀释过的牛痘汁液轻轻在流民的鼻子里面擦拭了一下。
这个法子不必弄出伤口来,奏效快,而且不会发生高热,只比平日的体温高出一点点,一两天后就回落,人的精神头比之前几人更好。
如此,这个法子明显更安全。
顾凝宸看过后,怀疑那几个人高热是因为伤口的创伤。
伤口发炎了,有炎症的关系才会出现高热。
后来这个法子因为没有伤口,没有创伤发炎的关系,才不会产生高热,自然更合适了。
如今的医生没有反复清洁消毒的习惯,暂时也没有微生物的概念,只知道伤口没处理好容易发炎甚至腐烂,有些人很快就死了,却认为是病人承受不住。
毕竟还是有人熬过去,然后活下来的。
顾凝宸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位温大夫,实在是个人才。
不过拖尔弼认为庄子如今还是太危险了,那些已经彻底恢复的流民也已经被温大夫带走了,去的正是有天花的村子。
温大夫感染过,知道自己不会再得天花,心态还很平静。
其他流民就要忐忑得多了,他们起初在天花村子附近住了两天,没出什么事,却依旧辗转难眠。
温大夫带着他们深入了一点,在村口住下两天,依旧什么事都没发生,流民的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开始在村子里面走动,不少村民觉得这群奇怪的人简直是疯了。
其他人都害怕天花,不敢靠近,这些人居然主动进来。
有感染过天花但是侥幸活下来的老妇人提醒他们赶紧离开,别是以后就走不了。
温大夫却温言道:“我是个大夫,虽说对天花依旧束手无策,但是我感染过,以后不会再得,也能给村民们帮上忙。”
毕竟除了天花之外,活下来的人也可能会生别的病,没有大夫愿意进来,他们就只能等死。
老妇人感动得眼泪汪汪,她家夫君就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吃的,去山上想打猎弄点吃的,却摔了下来。
人虽然没死,却摔断腿,因为叫不到大夫,如今在榻上疼得起不来。
温大夫手头还带着药,就跟着老妇人过去看了。
这老者的运气不错,腿骨只脱臼了,没有完全摔断,只要接上就可以了。
只是拖得时间有点久,周围的皮肉已经长起来了,就得扯开再推回去,会十分疼。
温大夫解释完后,老者只让妇人弄来一个软木咬着,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也是一声不吭。
腿伤推回去后用伤药擦上,再用木头固定住,温大夫才跟着老妇人去了另外一家。
这家的妻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天花却得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还咳得越发厉害了。
温大夫就这样一家一家看过去,还以为要费点时间,看上一两天功夫,然而一下午就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