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破虏身子一僵,尚未回答,她已接口道:“看来我猜对了!荆南军若发现卧龙岗是座空城,定会连夜追击,凭借民众的速度,铁定会被追上……”她说着说着,香肩微微耸动,哽咽道:“这么做……值得吗?”
“果然瞒不过你……”武破虏并不转头,平静地说道:“为了殿下的霸业……死,又算得了甚么?”
武若梅猛扑过去抱住他,“不!我不要爹爹死!”伤心恸哭,声泪俱下。
“傻丫头”武破虏爱怜地抚摸养女黑亮的秀发,淡淡地说道:“爹爹一生害人无数,罪孽累累,能活到今日,已是天不开眼……嘿!我说这贼老天,当真糊涂得紧,想我为恶一世,到头来竟为行善而死,这我可从没想过,说不定,这便是我的报应吧……”
武若梅伏在他肩头,搂紧他脖子哭道:“不!爹爹没有错!错的是老天!是老天!汉人也好,鞑靼人也好,都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都要害我们,我们只有先动手!我们……我们只想活下去而已,我们没错!没错!”
“是啊……活下去……”武破虏仰望屋顶,阴霾的双眸竟也变得湿润,呼吸渐重,好像要一吐心中的块垒,“那一年,我的娘亲,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活下去!她为了让我活下去,不惜委身一名鞑靼将领,忍辱偷生,奴颜事敌,再羞耻的事儿她也……为的,就是让我活下去……”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后来有了机会,娘亲带着我逃走,一路乞讨躲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了家乡……”他陡放悲声,如颠如狂,“家乡!哈哈哈……家乡!家乡的亲人呐,他们亲手将我娘绑起来,活活淹死在了河里……哈哈哈……这就是亲人!亲人呐!”
武若梅泪飞如雨,双手愈发抱紧。同为混血异类,此等惨事,她又岂能不感同身受。
癫狂渐止,武破虏变得茫然:“我活下来了,设计把害死娘亲的凶手,我的那些亲人,一个不留,全都杀了。你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你们谁都不知道,在其后的十多年里,成千上万的汉民狄兵,死在了我的计谋下,但凡战事,我必让双方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因此我始终是功过相同,不得升迁,否则以我的智谋,岂会屈身一个小小的千户?我是把这世道都给恨透了!我恨这巍巍天地!我恨这万千生灵!我好想亲手毁了这一切!”
武若梅猛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眸竟迸射出残忍刻毒的寒芒,“爹爹!我帮你!”她叩齿一咬,嘴角微微扯起,俏丽的脸庞竟显出几分狰狞,“刘枫何等身份?咱们大可以利用!只需略施手段,转眼便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若幸得时运相济,便是要天下缟素,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那也未必不能办到……”
话没说完,就被武破虏挥手打断,武若梅望着他,他却也不说话,偌大的厅堂登时变得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板着脸斥责道:“没规矩!殿下的名讳是能随便叫的吗?”
“啊!?”武若梅呆住了,她这番杀气腾腾的话,竟被父亲如此避重就轻的揭过,这让她一时没了方向。
武破虏目光中的戾气渐渐退去,竟露出淡淡的平和,“方才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呐,不一样啦,你适才之言,今后万不可再提,连想都不能想,爹爹今天索性把话给你说得透透的,爹爹我,是真心辅佐殿下,真心希望他能成就大业……”
武若梅又急急接上话头:“明白了!爹爹想做奠基开国的一代名臣?好啊好啊,到时您位极人臣,威拟王侯,踩在那些汉人头上,让天下人都好好瞧瞧,咱们混血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武破虏笑着摇头,“小狐狸,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想劝我莫要自蹈死地么?为父还没老,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你还嫩着呢……呵呵呵……”在这笑声中,武若梅脸上亢奋的神情一点点的退去,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