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争辩告负,刘枫脸色已是十二分难看。他和绝大多数父亲一样,对宝贝女儿突如其来的恋情措手不及,这种类似于无所适从的情绪,与其说是“被忽视”的愤怒与不甘,其实更像一种即将“被抛弃”的彷徨与惊慌。——但有一丝“突破口”,他都要像救命稻草一样近乎本能的拼命抓住,以反抗女儿即将“被夺走”的残酷命运。
更不用提,女儿相中的对象,竟是个年长十五岁的“长辈”。——这个差距在当时或许司空见惯不值一提,可对来自后世的刘枫而言,老夫少妻,还是个有妇之夫,这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了。
尽管,他心里清楚,所有的努力很可能都是徒劳,但他却还是想要争取最后的一丝可能。
察丝娜心如蕙兰如何不明白他的心?盈盈跪倒,就这样伏在他身旁,温柔呵慰道:“我父亲当年送我入宫时,也如你一般纠结,生怕闺女受半点委屈,说来别不信,哪怕是圣旨爹爹也起了抗旨的心。可终究还是让我去了,为何?我自己愿意!——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只要是自己的选择,错也不委屈!”
“你是姐见过最开明的父亲,你这女儿什么性子你清楚,今日登门向我求援,这事儿看似八字儿还没一撇,其实已是九牛不回的局面了,你若逼得紧了,只怕就此没了这个女儿!”
刘枫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轮半月将昏黄惨淡的银光透窗洒落在地面上,时而又被浮云遮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赶开似地扫地而过,缓慢而不滞,无形又不可触及,凭空给人一种天地变迁无可阻挡的无力感。花园那边飘过来的花香随风弥散,和道观正殿浓烈的藏香揉合在一起,弥漫在寂静的斗室中。良久,皇帝终于再次开口。
“我就不该让她去漠北!”刘枫懊恼地锤着脑袋说:“我就不明白了,这……这怎么可能呢?这样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嘛,才多久?怎么就对上眼了?作孽啊!”
察丝娜叹口气,道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公主刚到漠北就逢战乱,不得已啥事儿没办就暴露了身份,心里十二分不高兴。乾昊知道大侄女来了哪敢怠慢,前呼后拥殷勤备至,生怕这刁蛮丫头不如意。谁知这样一来愈发叫她瞧不起,认为他——你别生气,这是事实——认为他贪生怕死恋权爱势,至亡国之耻于不顾,拜杀父夺母的仇人为宗主,卑躬屈膝奴颜侍敌,不是个男人。”
“奈何日久见人心,一旦相处久了,见过乾昊一心为民的拳拳真心,听了两族百姓众口一词的褒扬盛赞,尤其是明白了这场鞑靼叛乱背后的真正原因,小丫头的想法又不一样了。既然知道乾昊根本就不爱富贵权势,心里装的是百姓民生,是社稷太平,是万民福祉,那他忍辱负重的种种举动就完全是另一种理解了。”
“女儿家的心就是这样奇怪,恨地狠了,一旦扭转了初衷,随之而来的那种好感反而更加彻底、更加强烈,到了极处不就情愫暗生了么?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察丝娜冰雪聪明又心细如发,这番话她说得极巧,没有一句提到“和亲”对于国家稳定、民族融合的好处,她是把刘枫的心思看穿了、吃透了。这些好处她能想到,刘枫也一定能够想到。然而,这狠狠触犯了他的底线,这个男人绝不可能将女儿一生幸福作为经国治世的筹码,唯有“动之以情”,让他相信女儿真是“情深意切”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动了他。
果然,刘枫听了很是吃惊,惊疑问道:“就这样!?那丫头就这样喜欢上了他?”
“还有愧!”
察丝娜凝视着刘枫,轻言细语地说:“乾昊所背负的一切,是拜谁所赐?——是你啊!亡国、杀父、夺母、全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的女儿,打小便是豪侠脾气,眼见一人,一个求大仁、舍小义的坦荡君子,忍辱负重,伤痕累累,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她的亲身父亲!这要叫‘侠公主’情何以堪呢?或许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内心深处藏着的,是为你赎罪、为你偿还的念头。或许就是这念头,萌生了情芽儿,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由愧生爱,许身相报,这在女儿家再寻常不过,有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