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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剖心置腹,直述胸臆”出于金口玉言固然少见,奈何这番吏治见解更加“新奇”,令人耳目一新,不但刘明睿听傻了,就连几位内阁大臣都是一脸好学样儿。武若梅和吴承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眸光闪烁不定;乔方书管了二十多年刑名,这论调着实令他茅塞顿开,真如醍醐灌顶般震撼,脸色数变;田筠驰更是直接听傻,举了个杯子半天没递到嘴边儿,茶水都溅在官服上,脸上写满了“庙谟独运,圣虑高远”八个字。

刘枫起身,背手游步沉沉地说道:“自古人主御下,最要宽严相济,最忌纤过必究,善恶分际是凡俗之见,利弊得失才是圣裁之绳。官场污浊,多少官员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就为没有回头路!拿了钱犯了罪,就是授人以柄,被人牵着鼻子再难回头,以至于死路上头越走越远!”

“杀之快哉,于军国百姓何益?治标不治本,为朕所不取!”刘枫立住脚,霍然回身,眼中放着凛冽的光芒,“唯有导之以方,戒之以严,恕之以义,弃其小过,取其大端,方可不绝迷途自归之路,免除积重难返之哀,小过,才真正是小过,不至酿成大罪!这才是从根子里保护臣子,也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总而言之一句话——人欲与天理并不相悖!善加利用尤能相辅相成!身为君王,这道理你一定要懂!记住了么?”

刘明睿很想大声说一句“父皇教诲,儿臣记住了!”。可他惊骇之下说不出口!——只为皇帝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身为君王,这道理你一定要懂”?——这话意味着什么!?父皇他究竟是一时“口误”无心之语,还是一时“口快”泄露天机!?听一听,想一想,能不令人惊心?

天心不测,祸福难料,刘明睿甚至没有胆量去猜度!他只觉得一身冷汗一下子全蒸出来,刹那间耳鸣心悸,全力压抑才止住身子没跳起来,浑身颤抖。

殿内的几个大臣也愣住了,且不说这话事关国嗣传承何等重大,就算当真是皇帝在教导储君“御下之道”,可这是“帝王心术”,万不该、永不能,开诚布公告之臣子的!身为臣子,就只能去猜,猜到了也只能讳莫如深,说出口就是祸,便听一听也是不得了的罪过,这可怎么办才好!?

偷眼看去,刘枫猛然间僵身止步。——显然,皇帝陛下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大臣们留意到,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白可怕,双眉愈发蹙紧,仿佛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丝丝地跳动着。——糟了!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寂静中,众人齐齐吸气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乔方书带头,吴承宣、田筠驰一起离座,三人忙都撩袍跪倒,专等皇帝雷霆天降。唯有武若梅安之若泰,手里碗盖优雅地拨着茶末,撮嘴缓吹,俯首浅啜,连眉头也没有跳一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刘枫像一座雕塑一样动也不动,隔了好久,他微不可查地侧了侧头,武若梅懒懒的声音响起:“您别看我!您是皇帝,该怎么说、怎么做,都得‘圣心独运,乾纲震断’才行。——说漏了就得自己堵,看我,没用!”

“有事就躲,不思为君分忧,不像话!君忧臣辱你没听过么?”刘枫气呼呼说完,露出苦笑自己先泄了气,大摇其头回坐榻上,看一眼武若梅偷笑,自己也笑:“行,朕说漏嘴,朕自己堵!——都起来吧!今日就这样,明睿留下,你们散了吧。”

这一笑,一句话,殿内严霜冰封似的沉重气氛一下子松缓了。三位大臣也早就坐得背若芒刺,忙赔笑起身,随武若梅一起退出殿去。两扇殿门无声合拢,殿内忽地一暗,又变得阴沉压抑起来。刘明睿独个立在父皇面前,只觉汗透重衣,一背子湿冷,心里怦怦直跳。

忽然,皇帝轻咳一声,喑着嗓子问:“睿儿!父皇问你,你要据实回答!”

“父皇垂询,儿臣万不敢丝毫欺瞒。”

“你……想不想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