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斜斜靠坐在那张金丝楠木的珍贵轮椅上,瘦骨嶙峋,背也有些微驼,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折了的老竹杆。可那长寿眉下一双黑沉沉的几乎不见眼白的深邃睛眸,却在提醒着人们,你面前的人,是天下最后的一位宗师!
刘明睿毫不怀疑,即便老人已是处在垂暮弥留之际,可他依然有着举手投足决人生死的能力,让人望一眼,便打心底里生出敬畏,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下来。
然后,老人开口了。
“九郎,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叫我糊涂死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心里的储君?”
这一问,恍如晴天霹雳,那一刹那的狂喜与期颐几乎将刘明睿击倒!——可他不敢,他凝聚了整个灵魂,只为听清接下来的那句回答,决定他一生的回答!
那句回答只有一个字。
“是!”
突如其来的惊怔,无法克制的狂喜,刘明睿噗通跪下,几乎留下了激动地眼泪,颤声喊道:“父皇!儿臣……”谦逊谢恩之语嘎然而止,刘明睿一瞬间坠入冰点。
因为老人……摇了摇头!
“他不如你!”老人的话语冰冷却又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虽然,他继承了你骨子里的那种坚忍与执着,还有最宝贵的仁慈!可他却没有傲睥天下统驭万方的枭雄霸气!从来没打过仗,也从未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注定他一辈子成不了千古圣君,最多也就是个守成之主。——这上头,似乎是明轩这孩子好些,你说呢?”
老人的话语让人沮丧,可真正令人绝望的,却是父皇接下来的回答,还是一个字:“是!”
两个一模一样的“是”,一字升天,一字入地,刘明睿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嘴角泛起苦笑。
可刘枫紧接着的话语却同时安慰了两人的心灵:“这世上的事最讲究缘分,勉强不得。我观察了他们十多年,好歹品出了几分心性。——睿儿心地仁厚,忧怀天下,政务上头也有独到之处,只是有些优柔寡断不够果决,不逼急了龇不出牙来,这是为君者的大忌。可他懂得自省!能够吃一堑长一智,深明己身虚怀若谷从善如流,这又是人君大德!一利一弊,孰轻孰重,当真叫人好生为难。”
这番考语有褒有贬,终究是褒义多些,却又带着几分透心彻髓的意味,刘明睿听来只觉惊惧中暗含着窃喜,不由羞愧地低下头去。
“至于轩儿……唉!——轩儿勇武不假,也很有几分剑指天下的枭雄气,这我喜欢,奈何他太过骄躁了些,终究难成大器。就拿这次平叛来说吧,三路人马齐头并进,他为了争那‘平叛第一功’,不请旨也不与友军通气,自说自话就敢悍然恢复《割耳令》,还美其名曰‘遵循祖制’!哼哼,颁令的是朕不假,可他忘了废令也还是朕!”
刘枫说着脸上已隐隐带了狰狞,语气如腊月的朔风般字字透着彻骨的寒厉。刘明睿却看得听得爽到了极处,他第一次觉得,父皇雷霆震怒,居然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