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三)

羽箭乱飞,炉外落了一地,炉内插的刺猬一般。银蝶意犹未尽,还来腰箩取荻花,碧月和身护住,“这是给小爷们填坐褥,带在学里用的。又轻巧,又泡松,比棉花做的还好使。”

银蝶冷笑道:“通共一个小兰大爷,那里跑出‘小爷们’来?”碧月自悔失言,红了脸怒骂:“浪蹄子成心歪派!我不给芦花,就挑我的不是!”骂毕,把手炉一指,“那地上炉里不都是芦花?非要弄脏我这箩里的!”银蝶偏不听,径向苇丛采去。

旋有彩儿走来,手捧画轴问:“银蝶呢?他要的菩萨像,我们姑娘画好了。”雪雁睃一眼苇丛,回眸仍瞄他的,口里道:“在那里采花。他玩会子,自然去你们那里取,何必巴巴儿送来?想是拿送画当幌子,也出来偷懒来了!”

彩儿道:“才不是呢。我们姑娘画完了要参禅,叫我送来,是免得有人进去搅他入定。”说时向银蝶走去,雪雁拦住道:“上回画个观世音,这回画的什么?”上手来取画儿,彩儿一扭身躲开,“你手上汗唧唧的,弄脏了注生娘娘好的!”

雪雁张口欲骂,听见洞箫声动,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四顾找那吹箫人,只见封妈妈提水出庵,来泼石子漫的路面。

银蝶捧画走来,笑看东南,告诉:“墙对过是我们汇芳园的菱荇渚,那里掩蔽,佩凤独自常上采莲舟吹他的紫竹箫解闷儿。”说罢,与彩儿分了手,一径儿回来东府。

捧至逗蜂轩,贾珍盥手出来,请了注生娘娘圣像进去。命宝珠摆上香果供品,亲身登梯挂在观音旁边的钯锔上。下来礼拜瞻仰,只见这娘娘皓齿内鲜,丹唇外朗,如有传言之举;丰姿艳逸,皓腕凝霜,似有送子之意。贾珍当下呼唤宝珠:“你出来,先替你们少奶奶诚心求一求,再替谐鸾求求看。”

宝珠带着酉官万儿,只得又步出房来。拈香跪拜,祷告的不知什么,搏签不吉。贾珍发命,酉官双手再递捧香,宝珠又替谐鸾求子,亦不吉。贾珍急的了不得,掣过万儿手上香,拜一拜插了,噗通一声,跪祷再四,手捧签筒,合眼摇的啪啪响。耳听吧嗒一声,睁眼一看,喜从签上字面起,笑向嘴角两边生。

贾珍笑道:“珠儿,瞧这大吉大利之签,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你面前!不瞒你说,这一支我是替你求的,换作旁人,只怕也如你求的那两个。这母以子贵的好签,是菩萨在和你说话呢!若听神明的,你就快把出家的话,从心上打灭,明儿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是正经。

今儿夜里,不困觉你也要赶一套小衣裳出来,明儿拿给注生娘娘怀中这娃儿穿上。穿上了,在你身上就送定了——日后到了男人身边,喜得贵子之日,记着宰牲祭谢,还了这个愿,还可再求多子多福。”宝珠又羞又恼,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贾珍愈看愈怜,盘桓未忍离去。

佩凤既知血分中有病,心气大灰,不爱到人前去,瞅空便向无人处吹箫自遣。此时吹罢一曲《醉太平》,箫声歇,人在菱舟,魂在姑苏——看那绿潭渔子钓,红树美人攀。

不知谁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佩凤上岸爬去堤上一望,只见封妈妈送水下山,明晃晃火烧火燎,乱糟糟人来人往。忙乱一阵,人道:“救下去了,碧月文杏几个拿雪雁手炉投壶,引燃芦花,烧了葡萄架并接岸的一块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