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强忍着心中悲意,继续道:“还好县衙兵库中的刀枪不济事,锈的锈,糟的糟,大伙儿九十多个人,硬是没砍死一个秦人,不然谁还能活到现下?都得给死了的秦人陪葬不可……”
这话听着像是玩笑,但他声音中透出的悲凉和无奈却让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忠义?嘿嘿,当时俺啥也没想,跪地上便降了,两个账房先生可能懂什么是忠义吧?所以都死在了西县城外,也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总好过当个孤魂野鬼……但瞧瞧俺们剩下的,给秦人修栈道死了两个,小漫天寨死了七个,乱军中又走丢了几个,也不知是跑了还是死了。
秦人打下了剑门关,俺们心里也只有高兴……那个……姓赵的公爷叫什么来着?”
“赵方。”
“对,就是他,听说是咱们蜀国的大元帅,算起来应该是像武侯般的人物吧?但俺们在秦人大营里呆的久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人家身上穿的什么?手里拿的什么?各个长的都比俺们蜀人高一头,一个小兵头看上去都比县里的县尉威风,龟儿子的,这还打个啥嘛?那位赵公爷再厉害,还真能把天兵天将请下来?”
“你们这些孩娃子,老汉把你们带出来,就剩了这几个,二牛家里还有个奶娃子,蛮子……本来不应死的,起码不该死在小漫天寨,就为了救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想想,兄弟两个都死了,家里的寡母幼妹该怎么办……”
“这次若有人侥幸不死,回转乡里……逢年过节,别忘了给……起个坟头儿,烧上几张纸钱……”
“俺年长几岁,见事虽有糊涂,但这几句你们却要记在心里……不管是秦人蜀人,都要吃饭不是?秦人占了这里,也万万不会把咱们蜀人杀光了,总要有人耕田织做,总要有人打柴捞鱼,断然没有把人杀光了的道理,所以……如有人能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奉养父母,种田生娃,也想着那什么狗屁的忠义,更别想着报仇……”
帐内哽咽之声更甚,便是之前那两人也再不作声,这两人本都是川中人物之翘首,虽说此时为敌所虏,落魄至斯,但自始至终,也没怎瞧得起这些相随一月有余的小人物,方才随口赞上一句或是贬上一句,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相互较劲的筹码罢了,哪里会真的想知道这些贩夫走卒,庸碌之辈想的是什么?
不过这番话下来,两人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儿,也越听越不自在,若是搁在平日,两人即便心有所悯,也定然不过是轻蔑一笑,不会当真,但此时此刻,听着众人压抑的哭声,再想到君王自缚于阵前,蜀国已是昨日黄花,若自己真存忠义之心,此时哪里还会偷生苟活?但时至今日,虽说已成阶下之囚,但却都未存死志,相比这些在秦军大军压境之时,犹自能拿起刀剑,保卫乡土之人,还有何颜面提这忠义两个字?
两人扪心自问,却都是一阵茫然,黯然神伤之下,两个文采斐然,向来雄辩无碍之人竟然皆是默默无语,再无一言出口的了,其他人也早失了说话的兴致,一时间,黑暗的帐子之内,只剩下呜呜咽咽的饮泣之声,再无其他响动。
就在这时,帐外灯火隐隐,脚步声响,帐帘一挑,灯火之间,一个高大而又年轻的身影已经立在了帐门口处,帐内众人都是一惊,哭声立止。
那穿着铠甲的健壮年轻人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沉声道:“李凤景是哪个?”
“在下便是。”角落里一个人站了起来,声音虽还从容,但只要仔细听,便不难发觉其间带着的颤音。
“还有孙文通,刘昌,都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