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脑子有病的人讲话。
结果他硬拉着我工装往自己胡同口挣,一边又说买了卤煮还有天津嘎巴菜,啤酒花生米还有半只烤鸭……也怪我自己一饿就容易头脑不清醒,每每吃完才深感——操!又上当了!
只有几碟菜市卖的酱菜,还有稀得能当水喝的绿豆粥。
水饱也是饱吧。虽然我嘴里骂骂咧咧,其实自己也深知来这的目的并不单纯。不得不说,作者最近按摩手艺见长,倒不是我贪图享受,主要是看他可怜给他点机会。
他爷爷那阵家里传下来一把竹藤的躺椅,扶手腻滑泛着惊人的色泽,我往往吃完饭就躺在上面,作者麻雀似的在一旁啄啄这掐掐那儿,时不时问我一些问题,再顺手记在自己的“本子”上——由一些烟盒,树叶,火柴盒和杂七杂八的废纸角装订,看起来活生生有巴掌高。脑袋埋在里面只看见根长脖,像把菜刀似的,还是让个胳膊没劲的厨师掂着的乱晃悠。
我看着就心烦,我从家里给他带过不少好纸,还有厂里要投票或者写报告经常发成沓的稿纸都给他拿回来,但这人就是天生的贱命——藏到床底下不用,结果都被老鼠啃成指甲盖大小了,这下高兴了吧。
——你开心吗?
他从本子里露出两只榆钱叶一样的眼睛,让人莫名想吃蒸榆钱就蒜汁儿。我想想又有点饿了,因而没什么好语气——什么开不开心?
他说——我给你捶背,点烟,扒蒜……你是什么感受?
我想想自己受的这些“折磨”,语重心长地说,很不得劲儿。
他“奥”了一声,陷入苦恼——不应该啊,既然不开心那为什么家里要请那么多奴隶呢?
我说,不对啊,你不是该问自己当奴隶当得开不开心吗?
他正磕在地上掰钢笔尖,看样是又分叉了,听了这话眨眨眼,说道:我……很开心。
——为什么?
——不知道,我每天起床就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让你快活。所以接下来我去买菜,买烟,买酒,学习按摩,都是在完成目标的路上。你的生活就是我的意义,我不再需要为自己的文章思考一个夺人眼球的开头,也不用去蹭路边书摊来寻找可借鉴的历史奥秘,就好像,就好像我的世界曾经是一个蚁窟,四处都是漏洞,但现在终于把所有通道都堵住了只留下一条,我终于能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并且内心确信——这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为什么会确信?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所以这种确信,并且为之努力的生活让我幸福又充实……
我很诧异他的言论,再加上他平时总是萎靡,一旦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偶然绽放某种神奇的光彩,此刻他容光焕发,眼中闪烁着诡异的水润,像炼钢水一样呲在我身上,我头顶几乎冒出白烟。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舒展的长眉,直高的鼻梁,粉白的嘴唇……像一条刚蜕皮的蛇,嘶嘶吐信。我被他说的头皮发麻,身上泛起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我佯装不在乎,站起来借口天色已晚就要离开,却被他突然拉住了手指。
——你不在这过夜吗?
在这过夜?我可没在这过过夜,我也不可能在这过夜。看看你这烂絮的被,单薄的褥,哪一点配得让我在这下榻?明其一,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拨乱反正刚几年,你爸妈的事我们暂不论了。我也只是看在咱们曾经是邻居的面子上,也是看在你姥姥会做桂花糕的份儿上帮扶你一把。把手送开,勿要得寸进尺。什么年代了,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都开了,要求我们有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你还在跟我搞什么封建迷信大太监小奴隶这一套的,你想害死我吗?你思想意识有问题,就别拖别人下水。
我一番指名点姓的谴责让作者瘫软在床边,身上如饺子面软,手里却似面条面硬,死死地抓住我的腰带。估计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小时候我有一次拿石头扔他把他吓上了树,他就死死地抱着树干不敢撒手,大概就是这幅神情了。他恳切地哀求道,下个月就截稿了,我写不完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天天找你”
……
“跟我耍无赖是不?撒不撒手?不撒手我揍你啦”
威胁显然没用,他脸皮比苏联造的ΠKMC式机枪弹皮厚多了,那对抗小越南的时候,咱们解放军用的国产67可是吃了大亏。政府怎么就卯掉这个人才呢,派他去拿脸蛋搪枪子,来一颗弹一颗,来两颗弹一双。
“是不是?脸皮忒厚了”
我把他胳膊掰开故意问,结果这小子成天不吃饭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母猴似的乱拳砸过来,非要今天跟我一决高下。
“有病吧你”
他闷不吭声,上来拉我去床上,我拼死不从,倒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是怕一不小心一拳给砸死了身上还被条人命。万一那天狱警聊天提起来,“嗨,你听说没?302内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哟,我刚来,还真不知道”“跟男人睡觉,把人给睡死了”
……
我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被这瘦子活生生按到了床上,本以为这木板床经不住这造化,没想到还挺结实完全承住了我75kg(年初在粮油店测量)的重量。有可能最近瘦了点,但也不轻。他骑在我腰上伸着脖子气喘吁吁,像一匹垂死的磨驴。我也在喘息,胸口高低起伏,他因而跟着上下波动,不久声音平稳下来一切嘈杂掩去,我们四目相对,大有东边月亮,西边云的相互映染之嫌。他嘴唇因发力而通红,像一只公鸡的肉裾鲜红的刺眼,而夺目的肉锯是公鸡在四处宣誓自己已经成年能使母鸡怀孕,孕育出好吃的受精蛋!那么作者舔着红嘴唇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和甩着鸡鸡四处走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他目光黏稠地赛蜂蜜,我浑身腻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蜂窝状气息在我们之间流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