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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中兴府之行,曾见到秦王数次。那秦王年纪刚过三十,比孩儿还要年轻几岁,手握生杀大权毫无轻佻狂妄之意,举手投足有帝王之风,看上去温文尔雅,言谈让人如沐春风,令旁人有亲近之意。但与臣下饮酒又全无上下尊卑之分,豪放不羁,商议军国重事之时,小校亦可反驳其金口玉言,秦王却不怒反喜。每每最后,秦王若是有所决断,纵是手握权柄的宰相,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均俯首应命,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孩儿又观其宫室仪仗,不讲排场,又不好奢华美服,身无多余佩饰,腰中总爱悬一把长刀,那长刀也是寻常武将所佩制式一样,并非镶满宝石的特制宝刀,故孩儿带去的宝刀不敢敬献。

自三月既望聚义殿群臣诸将会饮,次日晨孩儿又奉命入见,秦王其时正在宫中校场练习武艺,据说他酷爱武艺,寒暑不辍。孩儿见他与亲卫过招,其枪法大开大合有浩然正气,却又暗伏杀机万千,令人防不胜防。由此一二可以知人心,秦王决不是可以敷衍之辈,他若是对我史家有杀心,恐怕……”

史天泽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众人均面露讶色。史秉直皱着眉头,苍老的脸上褶皱堆积地更深了,沉吟了半晌才道:

“秦王当年还是贺兰国王时,为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识。彼时,蒙古人上至可汗,下至无名小卒,都云贺兰国王如何如何忠心办事,又是如何如何年轻有为,谁也不曾想道贺兰国王有越王勾践之坚忍之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若非没有这坚忍之心,没有此等的心机谋划,哪里能办成这种石破天惊大事,哪能让不可一世的蒙古人大厦倾覆?偿若他堂堂正正地反叛,或是没有耐心,岂会有今日之威势?成大事者,非要有过人的本事才能办成。秦王故意在你面前练习武艺,怕也是意有所指吧?”

史秉直这一连患的反问,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孩儿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孩儿恭敬有加,不敢稍露不逊。秦王并没有提起最紧要的事情,只是随意向我打听真定府的风土人情,一边喃喃自语,说是燕赵自古多侠士,对燕赵大地神往已久云云。”史天泽道,“国王这是暗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吧?”

赵诚根本就没有提史家最担心的事情,仿佛不当一回事,这恰恰更让史家上下忧惧。

“听你遣人送回来的书信上说,秦王欲取辽东?”史进道插言问道。

“正是如此!”史天泽道,“秦军为此筹备良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其中又有一件故事令孩儿难以忘怀。”

史天泽便把陈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详述了一遍,他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腹部,似乎仍感觉到疼痛。史秉直等人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怕什么?倘若秦王有加害我史家之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咱们史家就与他来个鱼死网破!”史天祥喝道。

“住口!为逞一时匹夫之勇,而将我史家上下百口置于死地,鲁莽之极!”史秉直喝道。

他这一怒,无人敢再言语。这权势大了,却更让史秉直如履薄冰。

“三叔,其它几家有何意图?”这时史楫问史天泽道。他是史家第三代中已走上台面的人物,主要负责民政,是史天泽长兄史天倪之子。那史天倪正是被曾一度投降蒙古的金将武仙发动兵变杀死的,所以让史家回归金国也是不可能的。

史天泽挤出一点笑意:“东平严实与济南张荣这次怕是铁了心效忠秦王,他们两家既面对金国,又东邻宋国与益都李璮,表忠心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至于张柔、王珍两人则与我史家一样,虽也担心秦王夺权,却不敢表露出自己的私心来,秦王没提这事,他们怎会主动提出来?”

史楫之弟即是史权,多次前往中兴府,对秦国一向较为了解。却有自己的见解:“诸位长辈、兄弟何必忧心忡忡呢?二张、严、王等人如今与我史家都一样,他们谁想放弃手中的权势?权儿料想,秦王也不想大动干戈,我史家若是不从其军令,那么秦王就不再有任何顾忌。相反,若我史家为其立下大功越多,秦王则更加不敢逼人太甚,只会许我史家荣华富贵。故,秦王欲征辽东,我史家应该助战,而且要立功、立大功!将来万一若有不测,我史家就不会授人以把柄,公开反叛在舆论上也有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