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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他们都已经投降,又都是穷苦百姓,杀之有失仁义。”有人劝道。

“是啊,将军,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斩尽杀绝?”亦有人劝道,“将为首的杀掉,警告世人,也就算了。”

史权回头望去,见部下当中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这令他既感到惊讶,还有些许不安。他的部下们都是百战之士,也曾杀人如麻,但是他们大多是附近出生的人,若是与投降的乱民们攀谈,保不准会沾上七姑八舅的关系。史权只得将投降的乱民悉数押回。

真定府,史天泽又一次和自己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史秉直商议着局势。

“赵州民乱,日前史权已经掳获五百余人,等着发落。”史天泽道,“怀、孟、卫等地亦有相当斩获。孩儿以为不如将活口暂时收押,待局势稍稳,再作计较。各地虽有小股流民作乱,然大局仍稳。”

史秉直脸色铁青,他寻思着这前前后后的缘由,自古官逼民反,那些百姓不是万不得已,哪里会冒着杀头的危险作乱。史家父子感觉得到权力的根基在动摇,有大厦将倾的不妙感觉。

“暂且如此吧,剿不如抚。只可恨,我史家雄霸一方,自诩有保境安民之功,却不料百姓恩将仇报。至于那为首的,定斩不饶。”史秉直击掌长叹道。

史天泽想了想道:“父亲,乱民并不可怕,他们并不足为虑。当今,我们史家最要当心却是中兴府方面。”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百姓何至于此,不就是朝廷颁布的均田令吗?春天时朝廷又许下重利。咱们史家治下的那些文武百官实在不像话,穷奢极欲,对百姓盘剥太甚,又强放高利贷,使百姓倾家荡产。他们或许是忘了,二十年前他们也是出身穷苦之家,也曾土里刨食,人不可忘本啊。”史秉直叹道,“朝廷又颁布均田令,并放以厚利,招民生产,百姓当然拥戴朝廷。我等要是弹压百姓太甚,到头来我们就是四面楚歌,失去立足之地。故剿灭乱民,万万不可用重刑,能招抚便招抚,万万不可滥杀无辜。”

“难道国主对我们不利?”史天泽问道,“河北内乱,尤其是东平严实治下齐鲁最炽,金人必会以为有可乘之机,兴兵北攻。如今这个局面,国主若是想兴兵伐我,则我无还击之力。陈同、郭侃在北,田雄、郝和尚在太行山以西,而宋平在西南,只要国主一声令下,数路大军铁骑齐动,我河北平原挡无可挡。”

“如此看来,国主所谋深不可测。”史秉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面色忧虑地说道,“他先前对我们各家礼遇不可谓不厚,封侯拜将,将我们各家稳住,然后又占据有利地势,悄悄布下阵式,现在又加上民心向背,确实挡无可挡。朝廷打着治理燕京等地的旗号,颁布均田令,又不惜向百姓许下重利,此招尤其毒辣,令我们投鼠忌器。”

史天泽皱了皱眉头,他们父子当然一向愿意给百姓恩惠,因为这是他们根基所在,然而他们不可能控制下属们也会如此想,各地州县当权者骄奢淫逸容易,宽厚爱民却很难,因为生杀予夺惯了,征逐宴饮,取给于下,日以为常。史氏若是刚崛起时,就严格约束部下,那么部下也许早就反了,史氏就不会成为一方诸侯,这是一种利益依存的关系,并不是史家父子一言九鼎可以决定得了的。

“孩儿以为,不如颁布告示,招抚百姓,令各地大户将今秋所征粮、银悉数返还,并许诺明年租税减半?”史天泽从父亲的眼中看到难色,硬着头皮说道。

史秉直闻言一怔,盯着史天泽道:“就怕有人跳出来反对,吃力不讨好。”

史天泽急道:“父亲,这是不得已的办法,若是百姓都反了,到时我们史家将百口莫辩,国主和朝廷可以将所有的罪责怪到我们史家的头上,而百姓只会箪食壶浆,以待王师,为朝廷大军摇旗呐喊。”

史天泽扪心自问,秦王赵诚若是铁了心要以武力讨平河北,也不是太困难。如今民怨沸腾,更让秦王可以借助,史天泽真正觉得秦王的可怕。先前赵诚对他们不可谓不厚,然而如今看来赵诚看得却是很远,而且是相当有耐心,企图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史家是诸侯,赵诚是王者的原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