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说了,你们所以攥着自己手里的图不肯献给我,是因为还没有见着南海的海图,怕我将来毁约,那好,我先拿北方的图来跟你们换。你们可以自己衡量轻重,想要的,就赶紧把吴、会的海图给我献上来;认为必须回去跟主家商议的,那就算了吧——战事不可拖延,我还真等你们不起。
说完这些话,便即起身送客。诸葛亮最后帮他把海图全都从无数贪婪的目光中收回来——海图画得很详细,就算真有过目不望之能,就这么一小会儿,谁谁都记不清的。孔明简洁明了地告诉众商贾,说这些图都刻版印制了好多份儿,明日一早,我便在宅前等着你们来献图,献一张图,便发一份图,早献早得,不献不得。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名船主就全都到了,人手一份图样,还按照诸葛亮的要求,附带上一名熟悉吴、会沿岸水文状况的老船工,纷纷换走了是勋印制的海图。诸葛亮倒不怕他们使坏,大战在即,若因献假图而导致大军失利,别说将献图人当场斩杀了,就连他们背后的主家也讨不得好。哪怕背后是二千石呢,是勋禀明曹操,都可能将其满门抄斩!
再等两日,邵壹也把郡府中所存相关吴、会二郡情况的资料,以及曹操直接递送广陵,以交给是勋的一批文件给送了过来,于是在是勋的安排下,诸葛亮、郭淮等人不眠不休地连忙了三天,不但重新绘制了二郡的海图,并且还制定了攻略鄞、鄮的详细计划书。
计划书这种东西,乃是勋之“首创”,按照他的说法:“强识未如秃笔。”换成后世的俗话,那就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诸葛亮对此深以为然,他虽然尚未养成原本历史上那般谨慎而自傲的性格,但相关特性是早就融入血脉中的,无论统筹民事还是行军布阵,都狠抠细节,力求稳妥不失。这年月作战本没有什么完善的计划性,往往主将聚众商议,或者自己拍脑门儿灵光一闪,然后即口头分派任务,传达环节中很容易就产生错讹。是勋却要求先制定详细的计划书,再析分成各部门应当完成的工作,逐一下发,或成或败,事后都按照计划书上所说的来施以奖惩。
——遵令而行,若败则未必为过;违令而行,非大胜不足抵罪也。
一连忙活了三天,诸葛亮、郭淮二人继在途中晕船后,又都再次瘦了一圈儿,瞧得是勋都不禁有些心疼。然而兵贵神速,丝毫也延挨不得,也只好辛苦这两名弟子啦。
计划完善以后,是勋即分派部署,打算亲自领兵南下攻略鄞、鄮二县了。
是勋此番南下,喊出的口号是“骚扰吴会”,但问题仔细按查地图之后,却发现吴郡无可骚扰——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登陆。这年月上海还沉在海里呢,吴郡唯一的对外港口只有丹徒,但那是江港而非海港,幽州舰队足可在大洋上纵横来去,但若开进长江水道,被东吴水师捏灭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而且吴郡为孙权真正腹心之地,他本人所居的吴县距离海边也不过一百余里的距离,况且还有松江与东海相通,派军抵敌可朝发而夕至也。是勋要是在敢在吴郡沿海登陆,就他那几千兵马,孙家随便派个二流将领(比方说凌操)出来,就能给他蹉踏喽。
当然也不可能不登陆,光跟海面上转悠。先不提这年月没有大炮,海面舰艇很难威胁到陆上的防御设施,吴郡沿海二县——娄县和海盐——皆非大邑,居于海边靠打渔为生的渔民那就更少,就算幽州舰队撞翻十几条渔船,射死几十个渔民,孙权真会感觉肉痛吗?
这年月既没有海权意识,各政权必须得自海洋的利益也少得可怜,所以哪怕幽州舰队见天儿跟孙权身边转悠,再敲锣打鼓搞得莫大声势,只要不登岸,孙权照样能吃吃,能睡睡,纯当你在放屁——还不是臭屁。
是勋倒是有机会把沿海的盐场所全都捣毁喽,那或许还能对东吴的经济产生一定影响,问题手底下就这么点儿人,又不敢大张旗鼓地登岸,几百上千里的盐场,那得捣到哪辈子去啊!
所以他不敢进入长江水道去骚扰丹徒,也不敢进入后世的杭州湾,去攻钱唐——钱唐因浙江与富春相邻,那可是孙权的老家,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浙江里也放十几条战船呢?对于娄县和海盐,不登岸的骚扰毫无意义,一旦登岸,危险系数立刻直线上升。
因而只得放弃吴郡,直指会稽。会稽拥有优良港口鄞县和鄮县,北与海、徐相通,南与交州相连,根据广陵郡府所搜集的情报可知,平素泊于港内的大小海船就不下十艘,货物吞吐量直逼辽东。可以说,在原本历史上,这时代汉朝境内规模最大的港湾群,第一是交州的徐闻(在雷州半岛南端)、合浦(后世北海市附近),第二便是会稽的鄞县、鄮县,至于登莱、辽东,且瞠目其后哪。所以后来孙权能够派出舟师,遣使辽东,而公孙渊却不能主动南使吴会。
因为是勋蝴蝶小翅膀的扑腾,如今登莱、辽东,乃至幽州的航海贸易迎头直追会稽,隐然已成当地的支柱产业。因于传统思想而对商业的不重视,鄞、鄮虽然本身吞吐量不小,但在东吴社会经济中的地位则要低得多。问题江南亦非富庶之地,若是鄞、鄮的海贸遭到破坏,仍然能对孙家造成沉重打击。再说了,鄞、鄮的海商背后也有吴、会各大家族的影子,甚至还包括了孙吴政权中不少将吏,他们能够容许孙权对海贸遭到破坏彻底地不闻不问吗?
是勋倒是希望孙权装聋作哑呢,那他手底下诸将吏和当地大族,起码得有三成会被迫当场作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