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己方人数不算多,可也不少,港口下营,足有五百之数。在是勋想来,对方大概在附近逡巡一番,或许还派个人来问问情况,然后就该退走了吧,却不料他们步步逼近,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图。
是勋心说不知来将为谁?竟然如此胆大……或者不如说脱线,你兵马再如何精锐,能强过我这些北地的厮杀之众?以一敌二,真有取胜的把握吗?
他兴趣一起来,便即登上船头新安的瞭望台,手搭凉篷,凝神细观。就见对面敌阵列开,出来一员步将,甲胄齐全,手挺一柄环首大刀。是勋琢磨着,下面就该叫阵啦,自己事先已经关照过秦谊了,说不管敌人怎么问,你都含糊其辞——对方越晚明白咱们究竟是谁,从哪儿来的,对咱们越为有利。
可是他料想不到,敌将是一瘸一拐出的阵——竟然是个残废啊,这会稽郡内自从董袭一走,真的没有人才了吗?定睛再瞧,那将才出得阵,突然就把头盔给摘了,并且还抽去发簪,把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是勋心说这是要干啥?难道是孙家请来的妖人,打算披发行法不成么?唉嘿,老子是无神论者,偏不怕你使什么法术!
披散头发之后,那将突然仰面向天,开口嗥叫——是勋隔得太远听不清,阵前的秦谊可听见了,敌将嘴里就一个字加一长长的尾音:“天啊~~”秦谊手挺长矛,也自惊疑不定,心说你叫天干啥?叫老天爷帮你的忙?你是来打仗的啊,还是来喊冤的啊?
连叫三声“天”,完了那将突然就唱起歌儿来了,越音短促而激亢,秦谊是北方人,连一个字儿都听不懂。然而歌中沧桑悲凉之意,他倒是感受到了,当即就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不自禁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是勋是不怕啥法术,秦宜禄却不禁想到:南人多好巫,得无妖术耶?
歌唱一阕而息,等再开口,敌方两百来人全都跟随上了节拍,一起引亢高歌。秦谊还在犹豫,我要不要挥兵杀过去,打断他们唱歌呢?能不能破了妖法?突然间歌声顿止,就见敌将一挺手中长刀,率先朝自己便冲了过来。
你还别说,那家伙一瘸一拐的,跑起来速度还真不慢。
秦谊摸摸自己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再瞧瞧左右,兵卒也大多神色惊疑,却不象中了什么蛊惑——这是啥妖法啊?难道不是攻敌用的,而是自强用的,可以提升本方的士气,甚至如同民间传言,能够让士兵们刀枪不入?嘿,我管你究竟何用呢,且待吾以此长矛取汝性命便是!试看这北地的精锻铁矛面前,是否有不可刺入之肉身!
秦宜禄本为骑将,但海船上不便养马——估计要真从幽州载马过来,没等抵达如皋,就全都病死了——所以他也只好步行作战,马用的长槊过于沉重,因此改用了一支步兵长矛。此矛矛头比马槊槊头为小,尺寸也较短,仅仅一丈(槊则多为丈八),当下略略一举,他直接率领着步卒就冲出了营垒,将对将、兵对兵,当即跟敌人对上了。
秦宜禄武力值不高,加上舍骑就步,那便更要打个折扣。可是北人本来就普遍比南人长大,膂力也强,他又出身向来唯武为恃的吕布军中,要搁在江南,不算一流大将,那也能扒着二流的尾巴了。对面不过会稽郡兵、郡将而已,又能够强得到哪里去?
然而秦谊终非一勇之夫,也算久经战阵了,深知战场上不可过于轻视敌人,否则必遭败绩,加上对方先披发喊天完了又唱歌,也不知道施用了何种妖法,所以一矛刺去,用足了十分的力气,毫不手软,就想把敌将直接刺翻在地。
敌将瘸虽瘸,腾挪跳跃之间倒还颇为敏捷,当下只是将身一侧,便让过了秦谊的来矛。秦谊不待招式用老,双膀一奋力,挟着劲风就拦腰横扫过去。却不料那敌将突然探出空着的左手,一把攥住了矛杆,秦谊用力一抽,竟然抽之不动!
秦宜禄不禁大惊,心说这人好大膂力,还是说……他刚才所施的妖法可以增加自身力气的?被迫撒手弃矛,就腰间拔出环首刀来。敌将舞刀来战,秦谊节架相还,两人连走了三四个回合,就见敌将手中的刀一招快似一招,秦谊一个遮拦不及,竟被他抢入空门,狠狠地一刀正劈在胸口,鲜血当即如潮喷出!
是勋在船楼上远远望见,心说不好,宜禄要完!难道说杜氏夫人归为曹操妾室,秦朗当曹操的拖油瓶干儿子,那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吗?赶紧的一挤双眼,驱散头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高声吩咐道:“放箭,快放箭!”
虽说毫无战败的心理准备,然而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败”,是勋也早提前做好了陆战失利的预案,于是一声令下,船上水兵当即拉满了弓,四十五度朝天而射,箭矢划一道长长的圆弧,正好落入两军阵中。会稽兵被迫抽身后撤,秦谊所部也赶紧抢回重伤的主将,退入营垒中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