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受其父的遗传,马钧从小就喜欢鼓捣各类工匠的玩意儿,去年磨坊的配套水车失火被毁,族内出资重建,却远远达不到原本的转动速度,结果马钧向马弁提出建议,只改动了两三个小部件,竟然效率比原本又高出一大截去。马弁因此请求叔父,说不妨让马钧去负责管理那间磨坊吧,万一再出点儿什么问题,他也定然能够给修好啊。
而且马钧经学虽然貌似苦手,却精擅计算,摆动算筹如飞,对于才刚流行起来的算盘,也仅仅半天时间就学会了,一日后便即精通。到了收获季节,磨坊将会有大批量的物资流入、流出,管理者必须懂得算账,才不会受人蒙骗,也才能够给族内带来更大的利益啊。
马丁身为一族之长,别无所长,只是谨慎,自家用度虽然奢靡,对于族中利益却习惯精打细算。他派人到处去搜集马钧的情况,了解其口碑,最后得出结论:这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老实孩子,而且确实挺懂得算账。只是这孩子有口吃的毛病,不擅与人交往,学习成绩也很一般,再让他在私学中读经,完全是浪费资源嘛——就他怎么可能考得上科举,当得了官呢?倒不如把磨坊交给他,让他提前为本族贡献心力为好。
所以今天特意把马钧叫到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命汝理之,汝可愿否?”本想就磨坊那巨大的利益,工作一天后马钧扫扫磨中残余,就够他娘儿俩吃饱啦,岂有不愿之理?谁想到马钧哆哆嗦嗦地朝自己一揖:“小、小子告罪,小、小子不敢应、应……”
马丁双眉一拧,眼珠瞪起,啥,这般美差你竟然敢拒绝我?!
第三章、鸿鹄之志
马丁欲将渭水岸边的磨坊交给马钧管理,他之所以没有随便派个人去通知一声就算完,主要基于两方面的考量:一,磨坊收入可算相当丰厚,这小子家里又穷,倘若上下其手,贪污私拿,族内的利润就会滑坡,必须当面敲打一番才是;二,此事本是马弁的建议,必须郑重其事,以向马弁市恩也。
马弁乃马丁长兄、前代马氏族长之子,但是父亲故去得早,那时候马弁尚在冲龄,不可能继承其位,只得勉勉强强地兄终弟及了。马丁一上台,立刻分爨,用意是将来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非遵从兄长遗言,传给马弁。
然而马弁逐渐长成,善于殖产,势力和声望都逐渐逼近族长,相反的,马丁长男少年夭折,要等四十多岁以后,才又得一子,取名马齐。马弁趁机怂恿叔父,既然天下太平了,不如让马齐入家学读书,将来好出仕去做官——只要把马齐给轰走了,那族长之位不是必然会落回自己手中吗?
马丁并不愚蠢,对于侄儿的觊觎是心知肚明啊,然而并无良策相应。一方面他年岁大了,精力不济,族长之位是必然要很快交出去的,另方面也希望自家儿子能够迈入宦途,以光门楣,以振家声。所以最后博弈的结果,是马丁应允,一旦马齐得了官职,他便将族长之位让给马弁,但马弁必须承诺,将来马齐致仕,亦可退居为族长也。
其实关于这一点,马弁答应与否,是否遵守承诺,那都不要紧,倘若马齐真能做官,哪怕只是百石之吏,想要族长的大位亦可谓举手之劳,马弁还敢跟他争吗?
不过就目前而言,为了族内稳定,族权和平移交,老头儿还必须多少卖卖马弁的面子。故此既然是马弁提出的建议,他便郑重其事,不但亲自召见马钧,还允许马弁在旁侍立。
然而询问之下,马钧却结结巴巴地表示,不愿意接受委派,去管理渭水岸边的磨坊,马丁闻言,不禁大怒,一拍榻沿:“竖子焉敢轻吾所命?!”马钧赶紧躬身解释,可是着急、害怕之下,更是结结巴巴的,完全都说不成句了。
马弁只好跑出来打圆场,说这都是我的过错,没有事先跟马钧商量一下,就向叔父您提建议啦。马钧小子不善言辞,且让我去问问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苦衷,再来禀报叔父吧。马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马弁赶紧把马钧扯到一旁,低声安慰他,别着急,慢慢说——这般美差,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哦,对了——“闻汝欲往洛阳应科举,然否?”可是小子,你不是那块材料啊,去了也白去,倒不如留在族内管理磨坊,则你家的生活必然能够有所改观。
马钧长长地吸一口气,竭力放松自己的紧张感,这才缓缓地对马弁说:“叔父美意,钧甚、甚感念,然……家母之命,亦、亦不敢违也……”是我老娘一定要我读好了书去做官啊,所以才必须去应科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