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治下百姓更好地明白“君臣之义”,大元朝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把学校开到了县一级。甚至在个别地区,还开办了社学这一基层“教化”机构。然而像大元朝其他政令一样,很快,这项善政就无疾而终了。大多数县学都关了门,甚至府、路两级的学校规模,也因为财政和出路等问题,一撤再撤。
作为儒林的头面人物之一,逯鲁曾当然对朝廷裁撤学校的举动,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不过蒙元朝廷要他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做样子给天下读书人看,免得后者因为绝望而造反。所以反对意见每次都无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元朝治下的学校越来越少,官办的寺庙却越来越多。
科举时开时废,学校也越办越少。这全天下的读书人,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自然对朝廷的怨气越来越深。想到此节,逯鲁曾原本准备在肚子里的斥骂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前些年朝庭待读书人的确轻慢了些,一些举措也有失长远。然而自打脱脱右相复位以来,这种情况已经渐有改观。只是,有些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老夫亦不可能逼得太急!”
“晚辈在民间,也曾听闻善公多次为我儒家子弟仗义执言的壮举。心中钦佩有加,因此一抽出空闲,立刻赶过来登门拜访。不知道善公可愿准许晚辈入内一叙,以成全了晚辈多年倾慕之心?!”赵君用立刻又笑了笑,一边恭维着对方,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逯鲁曾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堵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进,快进。这原本就是你们徐州红巾的地方,禄某鹊巢鸠占,怎有将原主人挡在门外的道理?!”
“如此,晚辈就多谢了!”赵君用又做了个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拎起长袍,抬腿迈过了门坎。
逯鲁曾见他言谈举止虽然生硬了些,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儒林味道。一些伤和气的话就愈发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了。先分宾主跟对方落座上茶,又随便客套了几句,接着就主动问道:“赵生既然入过县学,想必也有表字吧?!禄某是朝廷的淮南宣慰使,而你是徐州红巾的长史,彼此招呼起来都别扭。不如以表字相称如何?!”
“不敢,不敢,善公乃儒林前辈,后学无论如何不敢僭越!”赵君用闻听,立刻又站了起来。一边重新向对方施礼,一边大声补充,“晚辈的表字就是君用。原本有个名字叫士良。但已经很久没人叫了,晚辈自己差一点儿都忘了。”
“士良?君用?”逯鲁曾嘴里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和字,眼睛顿时就开始发亮。这一名一字,可是从里到外透着对大元朝的忠心啊!非是被逼不得已,怎么会走到邪路上去?!
正满怀激动地想着,却又听见赵君用笑着说道:“当年晚辈也曾经想过,学得一身本事,有朝一日像善公那样唱名崇天门下。怎奈造化弄人,稀里糊涂间,便成了这徐州军的二当家!”
闻听此言,逯鲁曾的眼神愈发显得明亮,赶紧站起来,双手将赵君用的胳膊托住,客客气气地扶回座位。然后以儒林长者的姿态教训道:“崇天门下唱名,不过是我辈儒者展示心中所学的一种手段。实际上没什么好羡慕的。倒是君用在这徐州红巾当中,能约束得了麾下众人,让他们少做杀孽,多行善举,暗合我儒林所奉行的仁恕之道。令老夫闻听之后,都甚感佩服!”
“不敢当善公盛赞!”赵君用连忙又站了起来,讪讪地摆手。“不杀无辜,善待百姓,乃是我徐州红巾上下起兵之初就奉行的圭臬。晚辈以为只有如此,我徐州义军才当得起一个‘义’字。日后史家提起我等所为,才不会将我等归入盗拓,黄巢之流。”
“君用亦畏史家之言乎?!”逯鲁曾眉头微微上跳,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两道炙烈的光芒。
“史笔如刀,岂能不畏?!晚辈此生已成蹉跎,怎敢身后再留下千秋骂名?!”赵君用慢慢退后半步,叹息着回应。
这两军话说得虽然都极为短暂,却将彼此的心态,透露了个清清楚楚。逯鲁曾立刻觉得心脏一阵狂跳,努力压制了几次,才哆嗦着退回自己的座位,缓缓说道:“如此,君用今天,肯定不是为了侮辱老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