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将令也不成啊。陈四哥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石抹宜孙身边的叶都事,向来就跟我哥不对付。这眼看着我哥就要立下惊天大功了,他就赶紧派人来分一勺子。但陈四哥您不是那种人啊,您跟我哥是什么交情,犯得着为了这一勺子功劳,把多年兄弟情分都冷了么?”胡亮的谎言被当众戳破,却也不尴尬。又冲着陈仲贞深深施了一个礼,继续舌灿莲花。
“这……”陈仲贞抬头朝山前看了几眼,却因为所在位置稍低,目光根本无法翻越山脊。而耳畔传来的唢呐声,分明又预示着胡深正率领兵马跟淮安军亡命厮杀。在胜败没分出来之前,自己就去抄胡深的后路,的确不那么仗义。况且石抹宜孙只是担心淮贼逆袭打虎口,如今打虎口上分明还有胡家的人驻守,自己稍等片刻,待山前分出了胜负再去接管防务,想必也来得及。
想到这儿,陈仲贞又是微微一笑,“奶奶的,你小子这张嘴巴,死人都能说翻了身。有这么好的口才,你先前怎么不劝住你哥,叫他不要冲出去冒险?那胡大海的炮是好炸的么?虽然你们五百年前都姓胡,他也不会把大炮白送给你哥啊!”
“不是我没劝啊,陈四哥,您可不知道,我哥这几天来被姓叶的欺负得有多惨啊!明明把弟兄门从山脊上往后撤十几二十几步,就能躲开淮安贼的炮轰,可他就不是不让我哥躲。敢情,死的不是他叶家的子弟,他不心疼。把我们这一万胡家子弟全填进去,他叶琛照样加官晋爵!”胡亮把嘴巴一咧,大声诉苦。
这话,可是说道了很多人心里去。刹那间,陈仲贞身后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与胡家军相似,他们这些“义兵义将”,大多出身于处州望族陈家。要么为陈姓子弟,要么为陈氏的庄客佃户。这些年来跟在陈仲贞身后对抗土匪流寇,算是为了保卫父老乡亲。可无缘无故拉到樊岭周围来挨炸,又是图个啥?
陈仲贞心里,其实也觉得胡深冒险出击之举,是被叶琛所逼。但是他却性子相对绵软,不愿意背后议论人。因此皱了几下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叶大人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心肠应该没那么坏。况且咱们守在这里,也是为了守各自的家。你没听说么?那淮安军每到一地,就要摊丁入亩!”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胡亮摇了摇头,不屑地撇嘴,“我倒是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至于摊丁入亩,倒也无所谓。那淮安军不是还有个按军职和军功授田呢么?大不了老子去当兵吃粮,待搏他个将军出来,少不得又给家里头赚回来几千亩!”
“嘶——!”陈仲贞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话不对劲儿,但是又不知道从何驳斥起。拜四下流传的报纸所赐,淮扬那边的各项政令,他都有所耳闻。特别是一两个月前推出的那条按军职和军功授田,简直让他羡慕得眼睛发红。如果朝廷也按照这种办法,他陈仲贞和他身边的这些陈族子弟,就能给家族赚回几十万亩良田。足以抵偿摊丁入亩和减租减息所带来的损失!
当初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一闪,就被他本能地给压了下去。而此刻猛然又被人提了起来,却像野火般,开始吞噬他的心脏。继续死守下去,就能打败淮安军么?说实话,陈仲贞心里对胜利不抱任何希望。那朱屠户与泉州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石抹宜孙这回即便耗走了胡大海,用不了多久,徐达、吴良谋、吴煕宇,甚至朱屠户本人都可能亲自杀过来。到那时,浙军该怎么办?继续死守下去,用人命跟炮弹拼消耗?胡亮刚才说得好,死的可不是他石抹宜孙和叶琛的族人。
正被烧得魂不守舍间,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响。曲瀚、王章、刘毅,三个平素深受石抹宜孙器重的义兵将领,也带着给自的族人部曲赶到了。看见陈仲贞部居然还没进入打虎口阵地,不觉都是微微一愣,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陈四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上去夺回打虎口,快啊,别耽误功夫了!胡,胡老三他,他反水了!”
“反水?!”陈仲贞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想找胡亮核实。却见胡亮迅速将身体缩进了胡家子弟身后,同时扯开脖子大喊道:“陈四哥,刚才我的话你仔细想一想。放着能分地的好事不干,咱们凭啥非要拿脑袋跟炮弹硬顶啊?打跑了胡大海,姓石的和姓叶的加官晋爵,咱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说罢,带着麾下弟兄,缓缓缩入山道两侧的乱石之后。角弓硬弩上弦,闪着寒光的箭簇,直指三尺宽的羊肠小道。
“姓胡的没一个好玩意儿!”义兵副万户曲瀚不用细看,也知道陈仲贞刚才中了胡亮的拖延之计。抽出腰间钢刀,高举过头,“弟兄们,给我杀,拿下打虎口,生擒胡深!啊——!”
一句话没喊完,至少有两百多支羽箭劈头盖脸地射向了他。吓得他赶紧将身体一歪,自己跌下了马背,然后双手抱头,藏于马腹之下,同时在嘴巴里大声嘶叫,“防箭,给我防住冷箭哪!盾牌手,盾牌手赶紧上前挡箭!”
“啪啪啪,砰砰砰嘭!”早有盾牌兵拼死上前,将他的人和坐骑一并护住。令大部分羽箭都扎在盾牌上,未能发挥任何作用。但是也有十余支幸运者,直接命中了数名士卒胸口,将目标放翻于地,大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