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爹终于适时地赶了回来,搬了好几桶这方圆百里最为昂贵的佳酿,看得我颇有些肉疼;不过想来既是与崇贤弟共饮,做兄长的总不至于这么小气,便将那桌上的菜盏收拾一番,给爹也腾出了位子。
三人把酒言欢,只口不提这几年来各自的酸甜苦辣,崇少也没了刚开始的那一分拘束,举手投足间俨然还是那个胸无宿物的傻小子,痛痛快快地喝起来;夜半我看着醉倒在桌上的两人,进屋拿了两条毯子来给他们披上,然后仰头看了看漫天的星光,这才一个激灵想起正事来。
我提了灯和喷壶到后山,踩在湿润的土地里一株株查看着自己的作物,眼看长势确实都不错,心下也就飘飘然起来。蹲在田岸边升起一堆篝火,拿泥巴裹了几个鸟蛋扔进去烤着,我执着喷壶在阡陌间洒着药,自觉很是惬意悠然。
末了回田岸边打个哈欠,我捡了根树枝翻翻眼前的篝火,刚打算享用自己的夜宵,转头却见崇少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时正站在桑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里剥了一半的夜宵,随手指指身边的一丛蒲草;而崇少会意地走过来,蹲到我身边接了烤得酥软焦香的鸟蛋,学着我的样子低头咬一口,嚼了几下似是在回味,话未出口,又是红了眼眶。
“得了,可别教旁人看见你这副衰样,愚兄也就是过得比以前穷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缺胳膊少腿了呢。”我一屁股坐在蒲草中,漫不经心地翻着篝火道,“既然睡不着,那就来跟愚兄说说吧;这几年在京中过得如何?我倒是还未来得及恭喜你高中状元。”
崇少见状也撩起衣摆坐下来,握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鸟蛋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
“从哪儿讲起好呢?萧兄他……”
听到那个早被我遗忘了三年的名字,我细细地拧了眉,实在很不想听到与他相关的破事儿;却又知晓崇少这几年的种种也定然摆脱不了此人,于是轻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崇少斟酌了一下,道:“萧兄他如今也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了,晟鸣兄你走后没多久皇上就力排众议点了他做相国,眼下镇南王在朝中最后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没了能制衡他的人,说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我撇撇嘴,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可得知这冤家没了我后竟当真过得如此滋润,便觉得有一口恶气憋在胸前,好半晌才平静下来,道:
“甭提他了,你家呢?”
崇少犹豫片刻,抄起手来仰望着天上静谧深邃的银河,嗓音飘渺得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
“当年皇上虽然没有追究我爹与裴伯伯交好一事,却也在萧兄的挑唆下对我崇家生了嫌隙,而两年前的秋闱我爹也稀里糊涂地给庶子行贿考官的佥都御史作了保,萧兄便指了他十条犯上及滥用职权之罪,要皇上将我们崇家全都赶到胡疆去了;我爹见大势已去,只得拿出了祖上御赐的那张铁券求皇上放我留在京中继续科考,这才保了我下来。”
我:“……”
“没事,我不恨萧兄。”崇少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篝火,“其实我爹也想开了。自古伴君如伴虎,与其为了那点荣华富贵勉强自己被皇上盯着,还不若一家子离了京城去游山玩水;他临走前还挺乐呵的,说是萧大人都能在哈密找到第二春,他现下又不算老,兴许也能娶个胡姬给我生一两个幺弟,当即被我娘揪着耳朵追了上去。”